翌日清晨,刘绰梳洗完毕时,院中已传来规律的凿木声。
她推开窗棂,只见李吉甫正坐在桂树下的石凳上,膝上横着一截泛青的柘木,手持半圆凿细细修整弓臂的弧度。
晨光透过枝叶间隙,在他深青色的袍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伯父起得真早。”刘绰快步走到院中,行了一礼后便好奇地蹲在一旁。
柘木表面已刨出流畅的曲线,两端刻着精巧的弦槽。
李吉甫抬头笑道:“柘木需阴干三年才能制弓,这块料原是备着给裕儿及冠时用的。”
他取过浸在米浆中的牛筋,手指灵活地分缕搓捻,“听闻五娘精于格物,可知制弓与制冰一般,讲究‘顺势而为’?”
刘绰眼睛一亮:“就像硝石结晶需循温度变化,弓臂的弧度也要顺应木纹?”
“正是。”李吉甫眼中闪过赞许,将一块桦树皮递给她,“这是拓好的尺寸模子。”
桦树皮上墨线勾勒着精密的刻度,刘绰发现弓弭处特意收窄了三分。
李德裕不知何时凑过来解释道:“阿耶昨夜看了你执筷的姿势,说你的拇指关节比常人灵活,弓握处要削薄些才趁手。”
刘绰耳根微热。
昨日不过闲聊几句,这位未来阿翁竟连这些细节都记在心上。
李吉甫也转头对刘绰解释,“裕儿随他外祖,天生臂力过人。倒是五娘这般灵巧的腕子,更该讲究些。”
饭后,刘绰带着胡缨进山采回满筐野梨。
正是制作秋梨膏和梨膏糖的好时节,她昨天无意间发现几颗野梨树便记在了心里。
用饭时,又听李吉甫提起自己的长孙这段时间有些肺热咳嗽,却怕苦不喜欢喝药。
刘绰便吩咐人备好其他药材配料,将制作秋梨膏和梨膏糖提上了日程。让李吉甫带上进程,权当一份实用的见面礼。
刚进院门就闻到淡淡的桐油香——李吉甫正在给成型的弓胎上漆。
原本粗粝的木胎已裹上素麻,缠着暗红色的丝弦,弓身还雕了缠枝莲纹。
“试试?”李吉甫将弓悬在支架上推过来。
刘绰双手接过,沉甸甸的柘木透着油润的光泽。
她按李德裕平日所教搭箭开弓,竟比寻常步弓省力大半。
“这”
“弓稍用了水曲柳衬里,蓄力多三分。此弓满开三斗半,既不会伤臂,又够射穿狐皮。”李吉甫抚着弓弰解释道。
挺好,长安少年平均水平是3斗(16公斤)。
在挽弓这方面,她坐小孩那桌坐得很舒服。
刘绰郑重行了一礼:“谢伯父厚赐。”
“不妨事。”李吉甫捋须微笑,“裕儿十岁就能开六斗弓(约32公斤),射穿三重麻靶——”
现如今,新卒三月习射,六斗为合格。
李德裕“十岁挽强”,可见自他们分别后,他练得有多凶。
刘绰惊讶地看向李德裕:“这已超过府兵选拔标准了!”
“全靠阿耶特制的拓木弓。”李德裕笑着比划,“弓弰镶了铜片配重,像这样”
他左手虚握做了个引弦动作,右肩肌肉在绢衫下显出流畅的轮廓。
乖乖,这倒三角的身形!
李吉甫适时道:“我们虽不是武将世家,可这些年,裕儿每日晨起都要拉弓三百次!从不间断!”
刘绰轻吸一口气,脸颊微红。
她就说,他身板结实得不像话。
原来是这么练出来的。
正指挥仆人处理刚猎到山鸡的李德裕闻言却差点绊倒:“阿耶!”
这就像一个暗自苦读的优等生,一直以不用多努力就能轻易得高分的样子示人,却突然被家长揭穿了真相。
他有些尴尬。
刘绰却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只以为他又像昨晚那样,因为李吉甫提及他小时候的事有些羞赧。
暮色渐浓时,刘绰在庖屋架起陶瓮。
野梨去皮挖核,加入川贝母与枇杷叶文火慢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