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乞丐道:“能吟诗作对、考取功名吗?”
公蛎不敢回头看冉老爷变成了什么样子,又不敢往水洼里跳,只管绕着草地兜圈子,心中慌乱不已,前面不远处忽然亮起两盏红灯笼。
桂老头绕着假公蛎走了一圈,眼里露出不忍的神色,轻轻地揉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道:“好孩子,忍着点,一会儿就好。”说话忽然手上用力,朝他的眉心重重一弹。
老头见了,咳着摆手道:“胡嫂你没事先回去吧。今晚哑巴有事,不能陪你。”妇人唯唯诺诺,施礼退出。
土地庙渐渐成了公蛎日常的一部分。吃过中午饭,小小的午休一阵,他便到土地庙候着。他的一身整洁和相对讲究的衣着,同周围的脏乱差格格不入,不过公蛎的一脸呆相,以及身上那种无意识的好奇和生机勃勃,很快便掩盖了这种差距,而同周围的乞丐、流动摊贩以及流浪者打成一片。
脚踝已经发麻,公蛎靠着一棵松树慢慢蹲下,像个乡下进城的老农蹲在集市旁售卖根本无人购买的货品,茫然的眼神,无助的姿态,显得极不成体统。
里屋的门帘打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一步一喘地走了出来。他长得十分丑陋,窄额头尖下巴,牙齿几乎掉光,稀稀疏疏的花白头发胡乱在顶上挽了一个冲天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即将断弦的破弓。虽然背驼得厉害,但看得出,年轻时定然高大威猛。
哑巴诚惶诚恐地后退了几步,连连摇手。冉老爷揉着手腕上的勒痕,冷着脸哼了一声,道:“你的药物,在我身上没什么效果。”
公蛎觉得自己着了魔,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天亮之时,他带着满身臭汗和泥土,迎着阳光返回如林轩时,都沮丧地想,今晚不来了。木赤霄,这么个小玩意儿,阿意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或者她已经找到了更好的玩具,早忘了同公蛎的见面之约。但是一到傍晚,公蛎便如鬼使神差一般,带着木赤霄来土地庙前等待。
冉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良久,似要一掌劈下来,但终究不忍,一顿脚拂袖而去。
公蛎只当是有池塘里大鱼,扒开荷叶一看,却是个人,脸朝下埋在水中,手脚用力扑腾,但似乎不得法,明明水浅得很,却总是站不起来。
原来是个捏泥人儿的。他见公蛎目不转睛地看,嘿嘿一笑道:“昭君出塞。”嘴上说着,手里不停,捏了一朵红艳艳的月季出来塞给公蛎,混入一捧月季中,竟然同真的一样,不仔细看难以分辨。
阿牛认真地道:“爷爷不会老的。”老头满脸慈爱,摆手道:“你过来。”
冉老爷依照此法,打落了公蛎身上另外三条水蛭,这才慢吞吞往前面一指道:“东西就在前面。”
公蛎觉得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按在自己的肩头,很是不舒服,忍不住摇动身体。
公蛎试着拨弄了一下帽子,发现帽子同泥像本身有些缝隙,随手折了一小枝月季,将帽子一拨。
蛇道。
捏泥人的回嘴道:“长高有什么用?驼个罗锅儿,还豁牙漏嘴的。”说着咧着嘴笑,故意露出一口整齐的大板牙。
丁香有些发蔫,部分花儿已经软趴趴地垂下了头,同公蛎一样沮丧。公蛎手心的汗,将木赤霄的手柄浸得黏糊糊的,只好不时地在衣襟上擦拭一番,将衣襟搞得皱巴巴的。
公蛎徒劳地伸出手,咬牙切齿道:“冉老爷……我要杀了你!”
公蛎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走到一边,正想寻些其他食物来吃,只听有人叫道:“这里!”
闭门鼓尚未敲响,赶得紧的话,还来得及回如林轩休息。公蛎走在狭窄的小巷子里,想象着自己孤独的背影,心酸不已,不由顾影自怜起来。
公蛎先还矜持,吃了一口之后便胃口大开,以树枝做筷,大快朵颐。瘸腿乞丐拉过一片大桐树叶盖在脸上,道:“女人约会,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公蛎不敢看假公蛎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敢偷偷瞄一眼桂老头的反应。
公蛎心里懊悔,心想冉老爷实在狡猾,兜来兜去,还是跟丢了,正要沿原路返回,只见厢房门帘一挑,哑巴出来了。
公蛎的手抖得厉害,费了好大工夫,才将手绢打开,竭力凝神聚气,不让眼前的景色晃动。
原本要走的公蛎又呆住了。这声音和身形,熟悉得让人心里发毛。
卖南瓜的豁牙驼背小贩热情地同公蛎打招呼:“公子今天好早!新摘的南瓜,要不要尝尝鲜?”他牙齿漏风,把“早”读成了“找”。
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熟悉。公蛎吃惊地发现,冉老爷的目标竟然是忘尘阁。
一个小贩挑着高高的竹屉,探头赔笑道:“客官,麻烦借个过儿!”公蛎连忙躲开,站在甬路边的松树下。
瘸腿乞丐一把将脸上的梧桐叶子甩在地上,鄙夷道:“既无才貌,又无资本,我若是个女子,也敬而远之。”
前面是一个相对来说稍大的水洼,有一丈方圆,周围是浓密的水草。公蛎躲在冉老爷身后,探头探脑道:“什么东西?”
公蛎顿时觉得透不过气,但很快,公蛎便惊惧得忘了呼吸。
公蛎看到他比自己还惨,有些幸灾乐祸,道:“这里游泳好玩吧?”
桂老头眼里的一点亮光消失了,他无声地哭了起来。哑巴在一旁手足无措。
回到自己房间,公蛎饭也未吃,匆匆忙忙洗了澡,换了衣服,几乎一路小跑往土地庙赶,中途特意拐到北市那家门口搭有丁香藤架的花鸟铺子,趁人不备折了一大把丁香捧着。
夜幕太重,掩盖了公蛎暴虐的眼神,烟雾蓝色,带着暗红的底晕。酒似乎在公蛎的心里燃烧起来了,烧得他浑身燥热,衣服下面的鳞甲不听使唤地耸起,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公蛎警惕道:“你把二丫怎么了?”
冉老爷忽然满脸悲愤,一字一顿道:“这是我的东西!”
淡淡的丁香花味道从手绢上飘出,正是她身上的气味。公蛎的胃剧烈抽|动起来,强烈忍住呕吐的冲动,叫道:“她在哪里?”
公蛎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紧张得双腿发麻。
瘸腿乞丐道:“有金银钱财吗?”
捏泥人的一口应承,嘴里嘟囔道:“要潇洒飘逸的……抬头,挺胸,衣摆随风飘起……”看他长相粗笨,手掌肥厚,但一捏起泥人来妙手生花,泥巴在他指下如同活了一般。
老头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原本佝偻的身体也直了起来,道:“老天有眼,这件事到了我这里总算是了结了。唉,我可不想我的孙子,也跟我一样,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公蛎用力地拍打击打太阳穴,仿佛这样头疼和愧疚便能减轻些。瘸腿乞丐表情怪异看着他,声音忽远忽近:“与其逃避,不如主动面对。”
公蛎骂道:“你是不是存心要害我?好歹我还救你一命呢。”伸手将面前的一支荆棘折断,手却被荆棘上的刺扎得生疼。
她出意外了!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将公蛎炸得晕头转向。这半个月来,自己只会在这土地庙前死死地等待,只想着她爽约,却全然没有想到她有可能出意外了。
公蛎接口道:“侄子垂涎他家儿子的家产,用了双面俑将他儿子替换了?”
公蛎心生戒备,站立不动道:“去哪里?”
冉老爷表情缓和了些,朝院落四周打量了一下,面带倦色道:“你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冉老爷双目紧闭,肚皮如鼓,脸上和手臂裸|露的地方划了好些大大小小的口子,皮肤泡得发白起皱,看这样子若是再晚半分,只怕便溺死在这个偏僻的池塘了。公蛎洗了手,转身要走,看他似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只好将他翻了个身,在他背上用力踩了几脚。
老头似乎不甘心,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亲自上下又摸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豁牙小贩也过来凑热闹,道:“您也捏一个我来瞧瞧,我拿一个南瓜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