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笼子一侧,金属条扭曲变形,有几根竟然生生断裂,出现一个碗口粗的大洞。
似乎出现了幻觉,浓郁的肉香之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丁香花香味。公蛎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闷闷道:“吃不下。”但肚子偏偏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而那柄木赤霄,却怎么也找不着。
他忽然转向冉老爷,厉声喝道:“是你一直在插手此事,是不是?”他的手臂骤然伸长,一把抓住冉老爷的胸襟,将他拉至跟前,双眼爆出,恶狠狠地瞪视着对方。
捏泥人的见公蛎神色有异,很得意自己的故事效果,摇晃着硕大的脑袋,神神秘秘道:“我最爱听我爹讲故事。他说伏牛山下,不,或者是嵩山下,一家员外家财万贯,日子过得可美哩,不过几代单传,只有一个儿子,倒是侄子一大帮。其中一个侄子……”
捏泥人的双脚在地上蹭来蹭去,嗫嚅道:“要是……要是谁被捏了双面俑,就要……就要倒霉。”
公蛎躲避不及,见上房窗下一个种花的破缸,闪身躲了进去。
微黄色的丝质手帕,正中用金线绣着一条双头蛇,同冉老爷用来传讯给离痕姑娘使用的手帕一模一样。
刚一弯腰,荷花忽然一摆,瞬间沉进了水下。接着浓密的荷叶扭动起来,水面剧烈翻腾,硕大的水花扑了公蛎一脸。
里屋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阿牛扭身叫道:“爷爷,你没事吧?”
捏泥人的一张粗糙大脸显出讨好的表情,讪讪笑道:“让您见笑。”瞄着公蛎,挖出一团团泥巴又搓又揉又捏,再用小毛笔描描画画,很快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儿捧着一束月季,满面愁苦,可不正是公蛎么?
不过话说出来,公蛎便发现了一些端倪。水草之中,好几条细长的倒伏带,从这个水洼到其他水洼或者花树下。倒伏带上,有公蛎熟悉的痕迹。
闭门鼓敲过,公蛎仍然摆着这个姿势。一个瘸腿乞丐在旁边等待良久,终于一瘸一拐过来,将公蛎往旁边一掀,气愤地道:“这是我的位置!”
但并没有活物回应公蛎的呼唤。
院子很是宽敞,正中一棵古老的皂角树,树围粗得要几人合抱,枝干虬曲,树冠茂密,整个院子遮得严严实实。树下摆着简陋的石桌石凳,旁边还有一个大石臼子,里面汪着一汪清水;一条低垂的树枝上挂着一盏灯笼,树下凌乱地堆着竹子、皮革、马鬃等物,还有各种成品或半成的弓箭,浓重的气息冲得公蛎鼻子一阵发痒,冉老爷的气味更加不能辨认。
这么说,毕岸等人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他们到底是何居心,非要说自己是隆公犁?——莫非,莫非当日自己在寿衣店捡到身份文牒,也是毕岸故意安排的?
公蛎手藏在衣襟下,紧紧握住木赤霄,干笑道:“这是什么玩意,捉鱼还是捉虾?”冉老爷搬起笼子,抵至公蛎胸前,直勾勾看着他,道:“这个叫做蚺囚,专为捕蛇而用。”
公蛎摩挲着别在腰间的木赤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个总角幼童哭了起来,粉嘟嘟的手指着公蛎,磕磕巴巴用尚不流利的语言叫道:“长……虫!……大的!”
闭门鼓敲过,巡查官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公蛎拿出当年捕猎的技巧,用尽所能分辨他的行迹。
灯光之下,有几个水洼迅速隐去,露出下面的石头。
冉老爷摇了摇头。
冉老爷的声音有些奇怪,带着点呜咽,道:“果子已经被人采了。”
帽子一动,原来它同泥像不是一体的。公蛎小心翼翼两边慢慢撬动,竟然将整个帽子都撬了下来。
公蛎索性充一把豪气,在旁边瓜果摊上买了两个新鲜的大桃子,给了他一个,趁机问道:“双面泥人怎么回事,老哥说来听听?”
公蛎浑然不觉,眼中的红血丝暴增,摇摇晃晃走开。
一个粗壮妇人从厢房探出头来,赫然是今日那个卖茶汤的胡大嫂。
公蛎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道:“好好好,只要你以后别找二丫的麻烦就好。”
被汪三财等骂了也便骂了,没想到一个瘸腿的乞丐都敢如此羞辱自己。
瘸腿乞丐将脚|交叉叠在一起,平躺在青石板上,似乎睡着了。
公蛎伸出拇指赞道:“好手艺!”
桂老头嘴唇颤抖,双手扶着石桌,方才勉强站立。
冉老爷偏了偏头,木然道:“自己不小心。”拨开一蓬荆棘,弯腰钻了过去。
瘸腿乞丐忽然翻了个身,闭目道:“有祖屋地契吗?”
这条路虽有些偏僻,却近了很多。绕过前面一个大荷塘,再穿过一片长长的槐树林,便是如林轩的西侧。有棵大槐树枝干倾斜,长长的枝桠几乎触碰到如林轩客房的房顶。公蛎半夜宵禁时刻回来,或者早上不想被伙计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便顺着大槐树潜回房间,收拾干净了再露面。
这个月牙挂饰,是高氏唯一留给二丫的东西,公蛎愤愤不平道:“你瞧瞧你,抢一个孩子的东西,成何体统?”
公蛎趴在磨盘上天旋地转。玲珑,小武,巫琇,大杂院等,那些不愿提起、不愿想起的人和事,一股脑儿地往他的脑海里扑。
冉老爷站起来道:“看这个。”走到草地边缘的一个小水洼前,俯下身子一捞。
公蛎正要伸手去接,一个人忽然从后面冲出,刚好撞上妇人的手臂,一碗茶汤瞬间跌落,要不是公蛎躲得快,只怕洒个满身满脸。
手起刀落,假公蛎瞬间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气味在一处院落前的磨盘根部稍微浓郁,显然他曾经在此处盘桓过一段时间。
假公蛎的衣服瞬间破成条缕,赤身裸体地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滞。
公蛎伸手去推蚺囚,却见金属条上的蜈蚣像是活了一般,蠕动着往自己的手上爬,正惊慌失措,又隐约看见盖子上画的蛇似乎动了一动,眼睛睁开,发出鬼火一般的绿光,当下心神大乱,哇哇叫着一边后退,一边挥着木赤霄乱劈乱刺,碰撞在金属条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原来是自己的泥人像,只有半尺来高,但做得极为精细,眉眼如生,同自己容貌没变时一模一样;身上穿着一件小小的月白色襦袍,系同色腰带,连腰里那块小玉佩都是螭吻佩的缩小版,十分好玩。
老头喘着粗气,在石凳上坐下,朝哑巴一摆手。
豁牙小贩不失时机地对捏泥人的表示鄙视:“你以为人都跟你似的,个头不长,脑子也不长?”
捏泥人的表情怪异,摇头不答。恰好一个进香的佝偻老妇牵着一个小女孩过来买泥人,挑了半日,相中一只拟人样儿的小羊,接着又有几个满脸汗道子的孩子围上来,叽叽喳喳每人挑了个走了。
瘸腿乞丐晃动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一无所长,一无是处,漫无目标,得过且过,遇事儿只会做缩头乌龟。”
公蛎用手指捻着泥土,故作在行道:“这盆要松松土才行。翻土用的小木剑呢?”
可是那晚自己亲眼看到假公蛎与王翎瓦协同盗墓,分明同巫教有关系。而毕岸同巫教水火不容,光是公蛎亲历的,便除去了好几个巫教的关键人物,怎么可能因为半个当铺,容忍巫教安插一个棋子在忘尘阁内呢?
那个相熟的瘸腿乞丐今日不在。公蛎无精打采,脑袋如同灌了铅,沉甸甸的,心里清楚一大堆的头绪需要理顺,却懒得多想。
公蛎头也不回,发足狂奔,可是四处都是明晃晃的水洼,一个连着一个,中间的漩涡像一个个呐喊的嘴巴,深不见底。
竟然是冉老爷,真是哪里都能碰上他。可是他怎么会掉在荷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