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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双面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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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老头规规矩矩鞠了一躬,言语却相当傲慢:“我知道冉公不赞同我的做法,可是,今晚是最后的机会,只能行此下策。您放心,这种药的药效也只有一个时辰,不会太久。”

一股热血往公蛎脑门上冲:“我……我……怎么了?”

冉老爷脸色极为难看,堵着窄窄的塘沿一言不发。

原来他今天上午回了忘尘阁。毕岸同阿隼仍然不在,远远看到汪三财、假公蛎和胖头忙得不可开交,三人各司其职,配合甚为默契,心中顿时又酸又苦,几乎想要冲进去,但想了又想,还是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公蛎不想回客栈,街上晃荡了一阵,还不忘偷偷折几支街边盛开的月季,捧着来到了土地庙。

哑巴挑帘进了上房,站立到一旁。公蛎探头望去,不由被房间的布置吸引了。从外面看,这个院子同乞丐聚集的大杂院没什么分别,土墙茅屋,凌乱狼藉,谁知房间里却极为干净,桌椅板凳虽然陈旧,却是清一色的檀木,透出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堂屋正中挂着一张泛黄的牛皮人像,像是供奉的祖先;墙壁左右各嵌着两盏犀角灯,桌面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一侧摆这个小竹床,一点也不像个乞丐的住处,倒像是殷实人家的书房,且书桌前一个少年正在认真地抄写诗书,字迹工整娟秀。

这里却一片狼藉,水草大片大片倒伏,泥水拖动的痕迹到处都是,像是刚才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此处翻滚挣扎。

捏泥人的本来只是路过歇脚,没想到生意还不错,乐呵呵的十分开心。公蛎等这拨人散去,忙又摸出五文大钱道:“麻烦再帮我捏个潇洒飘逸些的。”

豁牙小贩终于不用掩盖牙齿缺陷了,点着自己的脑袋,道:“公子,你别听他瞎咧咧,他这里有毛病哩。”

翻来覆去寻了三四遍,木赤霄仍不见踪影。公蛎烦躁得能够听到痱子爆出的声音,索性跑去床边,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翻将了过来。木赤霄没找到,却抖搂出一个绿绸布包裹的东西。

桂老头忽然“咦”了一声,表情有些迟疑,像是发现了什么。但他仔细打量了假公蛎一番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轻轻拍了拍假公蛎的脸,温言道:“好了。躺下吧。”

已经亥时,一弯新月升起,淡淡的月光透过松柏间隙在地面上投下朦胧的光斑,公蛎怎么看都觉得像一颗颗破碎了的心。月季在手中握了这么久,除了那朵彩泥的,其他的已经发蔫,公蛎将蔫了的月季放在松树下,抖了抖站得僵直的双腿,耷拉着肩膀离开了土地庙。

周围有丁香花的味道,但公蛎稍微一耸鼻子便分辨出只是丁香花而已,并非她的气息——为何她一离开,连气味都会消散呢?

这些笨蛋凡人,一落水便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这情景似曾相识。公蛎大惊,奋力挣扎,忽然头皮一紧,头发被人抓住,身上力气增强,终于摆脱漩涡吸力,被拖了出来,呕出几口苦水,伸展四肢躺在滑腻的青石上喘气。

如林轩内,辗转反侧、心情澎湃的公蛎,很轻松地完成了今年的第二次蜕皮。新的皮肤油亮油亮的,闪着金属般的光泽,腹部细腻纹理的触感更加敏锐,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公蛎一个激灵,声音抖了起来:“你……你在兜圈子!”说完忽然意识到,不是兜圈子,而是这片浅滩上的水洼和荆棘等,在移动。

瘸腿乞丐推开公蛎,将手绢甩在他的脸上,道:“她出意外了。”

桂老头失望至极,深陷的眼窝里汪出泪光来。公蛎觉得这老头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觉得情况不妙,还是走为上策。

小花匠递过来一个竹木小铲子,道:“用这个吧。”

公蛎忙摸出三文钱来,拿着小泥人儿爱不释手。忽然想起在江源房中看到的,心中一动,问道:“你会不会捏双面泥人儿?”

那人呻|吟了几声,慢慢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愣了片刻,道:“这是哪里?”

冉老爷木着脸道:“是双面俑。有人早知道你会对龙公蛎下手,很早以前便开始着手准备。这个假人做足了工夫,几可乱真。”

公蛎心想,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认识你。

冉老爷傲然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该你面对的,总要面对。”

桂老头惊愕地抬起头,道:“你说什么?”随即朝假公蛎瞧去。

除了幅巾可单独拆卸,其他如衣服、靴子、小玉佩等,都是一体的,并不能剥离下来。公蛎凑近了嗅,隐约闻到有一丝血腥味,特别是背面那张同自己现在比较像的鬼脸,黑斑似乎是血沁进去造成的,但若说有其他的异样,公蛎却实在瞧不出来。

捏泥人的像个孩子一样咯咯笑了起来:“公子真聪明!”

桂老头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他一眼,重新拿起匕首在假公蛎身上划,苦笑道:“您身强力壮,不要说这种话。”

他能听懂自己的蛇语?公蛎越发心惊,手偷偷按在木赤霄的手柄上,不远不近地跟着。

天色已暗,卖弓箭的哑巴和周围的摊贩已经收摊回家,寄居于此的乞丐们陆陆续续返回。

但看看脚下明晃晃的水洼,却不敢贸然跳下去。

谁这么无聊,捏个自己的双面人像,还把后面那个捏得如此丑陋邪恶?公蛎摸着脸上的黑斑,心中更加烦躁,将帽子给泥人戴上,放回匣子里包好。

冉老爷肚子咕咕作响,呕出一大摊水来,费力地解开脖子的衣扣,趴在地上剧烈喘气。

听到自己被称为“老哥”,捏泥人的侏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咧嘴傻笑起来,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按照祖训,无故不得制作双面泥人。”

原来是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侏儒,满头大汗,以手做扇,四处张望了下,可能见周围游客不少,嘴里念叨道:“先摆这里好了。”熟练地将两个半人高的竹屉在树荫下摆好,拿出几只捏好的小狗、小猪、小马什么的,插在对外一侧的竹筒上,接着拿出红黄白黑等各色彩泥来,以小镊子、小剪刀等为工具,三下两下,捏出个轻纱遮面、半抱琵琶的美人儿来,用竹签一扎,照样插在竹筒上。

老头默默看着阿牛良久,这才冲着哑巴道:“走吧。”哑巴扶着他,两人一起来到院落中。

公蛎依稀认得,他是同小武交换过药物的阿牛,大半年没见,他长高了许多,但是脸色蜡黄,面无血色。

公蛎闷头接过,一口喝下,呛得一阵剧烈咳嗽,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

同上次与玲珑相恋不同,这次公蛎没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犹豫踌躇,当然,上天也根本不曾留给他犹豫踌躇的时间和机会,便突如其来地将阿意带到了他的面前。什么暗香馆、离痕,什么巫教、巫术,甚至连胖头、毕岸,公蛎统统抛在了脑后,如今他的心里,只有阿意一个人。

他抬眼看着冉老爷,眼窝泪光闪动:“求你,帮助阿牛……”他徒劳地抬起手,想要打个拱,却无力地垂了下来。

桂老头抱着黑罐,不住地长吁短叹,忽然将黑罐翻转,朝他头上套去,不偏不倚,刚好将假公蛎的脑袋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左右看了看,将罐子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反正没人看到,公蛎索性任泪水滴落:“没有。”

大多蛇道都是陈旧的,因为能够看到上面的落叶和今年新发出的翠绿水草。公蛎用人耳听不到的声音发出蛇语,但周围死寂一片,并无听到有同类回应。

捏泥人的一拍大腿,睁大眼睛道:“就是哩。您也听过这个故事?”

上房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哑巴,好了吗?”厢房里一个人呜啦呜啦地回应了几声,竟然是那个卖弓箭的哑巴。再一看,原来又回到了土地庙附近,仍是门口有个废弃石磨盘的那个院子。

公蛎想要拿走又不好意思,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觉得身形不够修长,衣服也不够飘逸,若是自己在场,定然效果更好。这么一瞧,公蛎又觉得帽子有些怪异。

老头闭目养了一会儿神,道:“你在他身上搜一搜,看看有没有玉佩玉眢之类的东西。”

公蛎蹲下身子,抓住那人的头发往后一拉,一张白白胖胖的脸露出水面,噗地吐出一口带着泥沙的污水来。

冉老爷曾经过来质问公蛎是否进入他的房间,公蛎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个傲慢的白眼,说来也怪,冉老爷竟然没说什么,阴鸷地盯了他一阵,就此走了。

水草之下,一株巴掌高的小草,颤颤巍巍歪在一旁,几将枯死,隐约可见叶底泛出微微的红色,但其貌不扬,同寻常的杂草看起来并无多大区别。它的顶端枝头被掐,茎中流出些许白色汁液,已经半干。

没错,是冉老爷。定是那晚她去偷窥被发现了,遭到了冉老爷的暗算。

冉老爷冷眼瞧着,带着一点无奈。桂老头的动作越来越慢,终于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捧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喃喃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的脖子里,挂着一件月牙状的东西,环形沟壑,晶莹剔透,发出淡淡的微光,同二丫那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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