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不可不防。公蛎想了想，道：“我这就去提醒毕岸，让他查下柳大是否越狱。”又嘱咐道：“他城府极深，若是回来，定然要找我们一拨人的麻烦。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若再碰上，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尽快通知我和毕岸即可。”

阿隼并未离开，正在院中徘徊，一见毕岸出来，低声问道：“怎么样？天意之手？”

公蛎一甩手，打算扬长而去，毕岸解开荷包丢了过来。

毕岸道：“十年前那次祭祀，发生了何事？”

当年刘兰心与赵月儿共同爱上李宏，刘兰心与李宏是邻居，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很快好上。而赵月儿家境差，住的也远，所以刘兰心只闻其名，并未见过她。但赵月儿城府极深，将刘兰心的底细摸了个透。

公蛎道：“嗯，这个我听说了。”

赵婆婆额上的青筋忽然暴起。毕岸如同没有看到，继续道：“前些日我查到你同李婆婆竟然是同乡，委实有些吃惊。”

毕岸头也不回，道：“你的那个她。你说找她好久了。”

毕岸道：“婆婆是个聪明人，知道银蚕杀人没有证据，所以才敢如此淡定。”

她老泪纵横，脸上却依然带着笑意，凝望着门后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年画，道：“这张年画，是他那天下午买的，他说上面的娃娃像石头。”

公蛎简直拿李婆婆没办法，拂袖而去。李婆婆仗着公蛎好脾气，紧跟在后面神秘兮兮地道：“我跟你说，你可得劝劝毕掌柜，别以为珠儿如今改了性了，她同苏媚一样，是个小狐狸精。”公蛎转过身，吼道：“你有完没完？”李婆婆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道：“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我又不是污蔑她，今天天还没大亮，我跑茅厕，亲眼看到一个男人从她家里出来。”她唯恐公蛎不听下去，语速飞快：“你爱信不信。我不过是怕毕掌柜不明就里，把个鱼眼当明珠。”说着一扭一扭回去了。公蛎一愣，追过去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李婆婆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顿时眉开眼笑，得意道：“老婆子决不撒谎。我闹肚子，早起了点，顺便隔着门缝往外看，结果碰巧见一个男人推开她家门走了出来。那男人三十来岁模样，不胖不瘦，同……”她想了下，道：“背影同柳大有些像。”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不错。公蛎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地打趣道：“听说你梦游，哈，哈！”

赵婆婆有些得意，抚着胸口问道：“瞧出这是……”

公蛎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因为恨丈夫，连儿子都恨上了。

十年前的县志已经记载了山体滑坡，岂不是当时窨谶鼓的法门已经破了，怎么还能勾起小妖隐藏心底的回忆？若是当时未能破掉，而确实是自己昨晚的功劳，又如何解释县志记录之说？

毕岸却道：“你只管躲着，不听到我叫你，不要出来。”

公蛎愣住了，迟疑再三，道：“柳大被抓，我们都是亲眼看到的。毕岸同阿隼对他的案子颇为重视，怎么可能放了他？”

公蛎笑道：“呸，五十步笑百步。”

玲珑的眼神安静恬淡，虽是怜悯，却不会让人有任何不适之感。小娟子乖乖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毕岸伸手去拉，已经晚了，她的脸贴在公蛎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如同幽静的湖水，深不见底，深情地凝望着公蛎。

公蛎躲在玲珑家对面的大树后，正犹豫着，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溜着墙根过来，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无人，便扒着门缝往玲珑家里偷看。

公蛎惊奇道：“这不是那日王宝偷偷拿来当的那面破镜子吗？”

公蛎的眉骨突突地跳动了几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谁？”

赵婆婆仍然丝毫不见惊慌，微笑着目送李婆婆出去，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银蚕的？”

胖头从墙角提出一个破旧的包袱来，里面传出清脆的碰撞声。

有些面熟，公蛎却想不起是谁，忙笑道：“您是？”

公蛎有些莫名其妙，心想要做个普通的老人家，还不容易，只管做就是了。

毕岸抱胸而立，目光散漫地看向窗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公蛎忙转过头去。毕岸却熟视无睹，道：“董滚子能娶了你，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阿隼正在街道的黑暗中候着，见到二人也不说话，微一点头，转身去了李婆婆家。

二狗媳妇抱着孩子呜咽起来。赵婆婆陪着落泪，忍不住呵斥李婆婆道：“真没想到你这么狠毒！年纪一大把，都活到狗肚子了去了！”她一向轻言轻语，面目和善，说这几句话，算是很重的了。

想起那个从未得到过母爱的董石头，公蛎唏嘘不已。

公蛎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赞许，信口开河道：“我看你近来那些小生意做得不错，不如我们另起炉灶，换个地方做买卖。”

赵婆婆将蓑衣裹紧，失神地看着裸|露出来的削瘦双腿，道：“我真的老了。”

李婆婆到底壮实些，又满腔恨意，很快控制住了局面，单膝压在赵婆婆胸口，一手抓了她手，一手卡住她的脖子，目露凶光。

公蛎翻了翻荷包，银子自然是舍不得的，不过找到了七文钱。公蛎将七文钱放在他脚下：“给你买个糕儿吃。以后可别再偷东西了。”

听到暗香馆三个字，公蛎心动了一下，但一看他大有深意的眼神，顿时想起他那特殊的癖好，警惕道：“在下还有事，多谢胡大公子抬爱。”

这一声当真如同天籁，听得公蛎心肝儿颤抖，不由后悔了刚才的举动。

公蛎点点头。珠儿道：“那个老猫见到王宝，似乎极为害怕，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王宝扑上去，冲它做出一个龇牙的动作，阿狸竟然乖乖地伸出脖子，王宝他……”

毕岸漫不经心道：“是么？”

公蛎不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妖婆，但一看她的样子，只剩下心跳了。

门被推开，李婆婆面如死灰，直挺挺竖在门外，昏花的眼睛冒出一丝奇异的亮光，只盯着赵婆婆，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反复道：“你，杀了我的阿宝？”

公蛎纳闷道：“她做梦的时候，只认得我，她叫我龙哥哥。”公蛎想起她被抛下悬崖的那一瞬间，自己用尾巴勾住了她的脚踝——可是，那条小水蛇，真的是自己吗？

赵婆婆尖声叫道：“我爱他！这世上我只爱他！我想象了多少次，我给他生个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如今，他死了，仍然不属于我，我连给他收尸的权力也没有！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刘兰心吗？若是没有她这个贱人，李宏怎么能不娶我？”

长相粗笨的董石头摸着自己的脸，哭得像个孩子。

公蛎忘了身在何处，只闻见一股浓郁的紫丁香味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微微翘起的粉|嫩嘴唇，精致的面孔，正是梦萦魂牵的人儿。

她瞥了一眼公蛎和毕岸，又道：“忘尘阁开业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你们两个，一个孤傲的像棵松树，一个俗气的像根狗尾巴草，但两个人眼底的坚毅却一模一样，便认定你们不一般。或者你们其中，有我要找的第三个人。”

赵婆婆脸上显出赞许的神色。

公蛎看向毕岸。毕岸似乎极为震惊，紧握匕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玩具。

忽听毕岸朗声道：“众街坊稍安勿躁！先救孩子要紧。”身后一阵骚动，众人让开一条道来。李婆婆松开了公蛎，匍匐到毕岸脚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不住地叩头作揖。

公蛎暴跳如雷：“放屁！我怎么舍得打碎！定是你把它昧起来了！快还给我！”胖头惶惑地看着两人撕扯，不知道该帮谁。

这张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颜色已显陈旧，正中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一手托着个福字，一手扛着莲蓬莲花，脚下画着几条红鲤鱼，寓意“连年有余，娃娃送福”。整张画保存得相当完整，但缺了一角，撕痕很新，还有一根针带着线头插在上面，刚好扎在胖娃娃的左眼部位。

赵婆婆看也不看，道：“毕掌柜没事的话，回去歇着吧。您要觉得我违法乱纪，明天只管派人来抓，交由官府法办即可，我绝对不逃。”她往后乜了一眼窗外晃动的黑影，道：“我一个老婆子，想逃也逃不了。”

走出浆洗铺子，地面结满霜花，天色已亮。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赵婆婆虽死有余辜，但公蛎还是有些难受，念叨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公蛎浑身酸疼，撑着腰坐起来，嘟囔了一句：“这是关心人呢还是要挟人呢。”

伙计忙过来打圆场，一看这等情形，忙赔笑道：“客官东西没丢吧？您别生气，这是我们失职，我这就赶他出去。”说着拎起小乞丐，一把将其丢了出去，怒骂道：“你们这些遭瘟的小东西，真是越来越没有王法了！以后再敢靠近我家酒肆百步以内，看我不一脚跺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