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茶的水,是沈爷爷亲自掌着火候的,将矿泉水烧到连续冒小气泡的“蟹眼水”状态,即可。
他心里盘算着,还真有把一生钻研传授给陆明潼的打算了。
陆明潼和沈爷爷在外面客厅里,闲聊些自己留学时的经历,又过去十几分钟,听见厨房里油花噗呲声,香气一缕一缕传来。
又说:“往后你可以多过来走动走动。跟小鱼儿吵了架,我这儿也是个来处。”
她抓着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看,觉得爷爷的审美时髦死了,这表戴出去一点不会露怯,说是“意大利手工高级定制”都有人信哦。
看沈渔在餐橱里翻来找去的,指点她:“最右边的罐子里是太平猴魁,你拿这个给明潼喝。”转头笑看着在一旁红木凉椅上拘谨坐着的青年,“年轻人喜欢喝绿茶,是吧?”
水槽里沥着洗净的小虾,砧板上铺陈开粗细差不多平齐的青笋片。
他也自觉自发地,将“沈爷爷”的“沈”字略去。
笑一笑说:“还好。”终归有苦有甜。
今天再见面,眉目更舒朗些,端地能担起事情的男子汉模样了。
沈爷爷不想拿一些俗话套话去卡两个年轻小孩儿。
下午,沈渔睡了几小时的午觉,而陆明潼则跟着爷爷去了一趟修表铺。
傻不傻,当然是一对啊。
直到沈爷爷高血压犯了被送进医院,陆明潼陪同沈渔一同前去,才又得相见。
等沈爷爷忙完事儿回来, 陆明潼还在那玻璃柜台后面乖乖坐着, 也没玩手机。
等她带着一堆要她传达的生日祝福回来时,陆明潼和爷爷已经在门口摆上了棋盘。
沈爷爷让沈渔先去路口取车,他有几句话,想单独跟陆明潼说。
所以,那天才不厌其烦同陆明潼讲解,倘若不是时间不够,他恨不得倾囊相授。
起座转身前,拿夸张嘴型对陆明潼说了句:“狗腿。”
他腕上,原戴着那块便宜卡西欧的位置,换上了一块新手表,黑色表盘,黑色皮质腕带,简约复古,一点也没老气的感觉。
肯定或是祝福,都在这两个字里了。
沈渔这时候放了盖碗,叫沈爷爷跟陆明潼继续聊茶经,她去厨房烧菜去。
沈渔快要嫉妒死了,“我爸戴的,都只是爷爷修好的一块报废的品牌表而已!”
是专门准备送给孙女婿的,特意挑了上好的牛皮料子,托人手工做的表带,怕金属的年轻人会嫌老气。
她下厨好多次才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菜不能炒得熟过头,差不多的时候就起锅,叫自带的油热慢慢催熟。
只是现在电子产品普及,戴机械表的越来越少,沈继卿与沈渔更对此没有丝毫兴趣。他一身绝学隐于世,虽说可以自得其乐,有时候也未免寂寞,也想叫旁人知道,其实表盘大小的方寸天地里大有乾坤,其乐无穷。
陆明潼曾经听沈渔说过,家里现在这些盖电视、盖空调、盖凉椅靠背的钩花织品,都是奶奶生前自己亲手钩的。
爷爷一直嫌沈渔这个臭棋篓子不凑手,这回终于碰到了杀得有来有回的对手。
爷爷脸色严肃:“保证不喝!”
他把放在盒子里的钟表零件拿在手里,对照着旁边一只拆开了后盖的手表仔细研究,似乎试图自己组装一只出来。
沈爷爷笑了笑,只能又出去了,叫她看着点火儿,再煲十分钟,就可以给老鸭汤调味。
那天,沈爷爷给他讲了一下午的机械手表运作原理,从识别齿轮、柄轴、擒纵叉、条盒等零部件开始, 再到它们怎样组成原动系、传动系、擒纵机构……
陆明潼起身,说去后厨看一看。
在车里等了没多久,巷子里的灯光下陆明潼走过来了。
小少年心无旁骛,连沈爷爷进门都没觉察, 直到沈爷爷出声, 笑说:“对这感兴趣?”
沈渔想也知道会说什么,拿上自己的东西先出门去了。
红木的圆桌子,铺钩花的白色桌布,再铺透明的塑料防油布。
沈爷爷指给他看,说茶叶舒展开的过程,好似小猴子嬉闹,“猴魁”因此得名。
不能喝酒,两个小辈只以茶代酒地祝爷爷生日快乐。
爷爷笑说:“好好,我哪回没听小鱼儿的?”
爷爷没个吃蛋糕的习惯,叮嘱了沈渔不要买,结果她还是买了。
一瞥之下的少年,比及当年午后跟他学修手表的乖巧学徒样,长高了,长大了,神情却多了一层阴郁。
沈渔拒绝了爷爷打下手的提议,“我自己能行,您信我一回!您跟陆明潼玩去吧。”
爷爷说:“上一回小鱼儿带人回来,我瞅着他俩长久不了,是没给的。”
今天这几道菜,也无非是普通水准基础上的稳定发挥,但沈爷爷第一回吃孙女儿做的菜,好稀奇,情感滤镜先给拉满,尝一口就猛夸好吃。
沈渔乐得清净。
沈渔就在那柔光之中。
陆明潼觉得自己枝枝蔓蔓的岁月,都被沈爷爷这一问点了题。平白的,让他不怎么兴起波澜的心里,有了那么点儿难过的意思。
切得慢归慢,到底是有了一些正经做菜的架势了。
陆明潼笑说:“别让沈渔听见了,说我策反您。”
陆明潼笑了声,觉得她蠢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