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渔对于仪式感的坚持:“您就吃两口意思一下,剩余的我分给邻居的那些小孩子。”
而陆明潼年纪小小就能耐得住性子,有种超越年纪的静定。这样的孩子,他也断然不忍心去问他,你真考虑好了?
陆明潼这才回神。
于是沈爷爷只说:“很好。”
让爷爷珍惜着用到了现在。
他这还在讲解呢,对面沈渔已经拿着盖碗喝起来了,沈爷爷白她一眼,说她这是牛饮。
“你忘按煮饭键了。”
沈渔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平庸不冒尖,今天做出这么个冒险的决定来,一定不是一时兴起昏了头。
人是惯爱吃甜不吃苦的,挑明眼人一看即觉得“昏了头”的路去走,还能有没考虑好的道理?
不过为了方便抹擦,灶台倒是贴上了白色瓷砖。
爷爷说,这是他自己“攒”出来的手表,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但他敢打保票,一年的误差精度不超过一秒。
他沾了一手的机油, 去里间水龙头下打肥皂洗净, 再回到柜台边上。
没系统学过, 自然不可能仅凭观察就能做到,他却一点儿不气馁。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 嘴唇紧抿, 十足认真地拨一拨表冠, 看看齿轮与齿轮之间是如何啮合转动的。
“我今天去送蛋糕的时候,可都打过招呼了,您要是喝了酒,各家的小朋友都会跟我打报告的。”
摸衣服口袋,摸出来另一只,表盘小一号,其余做工一模一样,“给你的。”
他拉开车门,系安全带的时候,沈渔目光瞟过去,顿了顿,抓他手腕过来,“爷爷送你的?”
由于沈渔的失误,这顿饭,比预定的晚了十来分钟才开席。
这是沈爷爷方才,自抽屉里的一只黑色绒布袋里拿出来的。拧发条,对好时间,再递给他。
沈爷爷在后面厨房里,花了几分钟时间,消化了沈渔带给他的“惊喜”。
三人一人分吃了小小的一牙蛋糕,剩余的,沈渔等分为了五六块,拿纸碟装着,放在蛋糕盒子的盖子里,端出门送蛋糕去了。
“对对,我们悄悄的。”
菜式是爷爷煲的松茸花胶老鸭汤,沈渔做的春笋明虾、木耳炒土鸡蛋、腊肉炒青椒和清炒绿叶菜。
在两家尚未交恶之前, 有几回周末,他跟着沈渔过来玩。
晚上,他们拿剩余食材打一个素淡健康的火锅,吃完待到晚上九点过后,就得撤了。
沈渔嘱咐爷爷:“明天您正式生日,不管是张爷爷李爷爷请您出去吃饭,都不准喝酒。”
沈渔早计划好了做什么,头天晚上给爷爷发了消息,叫他帮忙提前买好所需食材。
沈小姐做菜很图样子好看,也讲究摆盘,因为拍照发朋友圈也是她做菜的动力之一。
转头,换上笑脸面出门去。
有一回, 沈爷爷有事脱不开身,叫陆明潼帮忙看一会儿铺子。
沈爷爷没告诉陆明潼的是,当年他学修手表,是正儿八经地跪地叩头拜了师的。师傅更叮嘱他,这手艺虽小,找继承人亦不可马虎,倘找不到,宁可让它失传。
他笑着应承说:“我不懂茶,听爷爷安排。”
好像一道数学题解不开似的耿耿于怀,便央沈爷爷给他讲解,这些大大小小的齿轮,究竟是怎么组合起来的?
“哎——”沈爷爷拖长了声音,满意说道,“这就是猴魁的特色,甘甜清新,淡中有真味。”
厨房一扇窗户向阳,旧样式的木窗,窗棂是孔雀绿色,玻璃也比如今的那些欠缺些净度,没那样透明。
这整一套房子都是水泥地面的。早些年沈继卿想出钱重新装修,贴上时兴的瓷砖,被爷爷拒绝。他就喜欢水泥地方便打扫,盛夏时节,浇些水让它阴着,不用风扇空调也凉快得很。
“怎么了?”
陆明潼有点悲哀地想,完了,让他们一个两个的不说实话,让她膨胀得很,估计这就是她这辈子厨艺的顶峰了。
那时沈爷爷躺在病床上自顾不暇的,也没机会同陆明潼说两句话。
阳光照进来,在地面上铺长形的亮块。光线在白墙上漫射,一屋子都是亮堂的,却不刺耳,蒙上一层柔光滤镜一样。
喝了会儿茶,沈爷爷往厨房去一趟,看沈渔要不要他打下手。
沈爷爷有高血压,沈渔在自己口味的基础上,调得清淡许多。
沈爷爷印象中的陆明潼, 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凑热闹。
陆明潼望了望,才凑进去,被沈渔一拐肘地推开了,后者说:“帮我涮个干净盘子。”
陆明潼冲净三四个白瓷盘,置于沈渔的右手边,方便她拿取。
陆明潼并不是第一次到沈爷爷这里来。
目光瞟到了一旁的电饭锅,“啊。”
后来出了那档子事,两家断绝来往。
“……”
陆明潼当然听出来他的称呼由“小陆”变作了“明潼”,语气里带点儿长辈称呼小辈的那种特有的亲昵。
沈爷爷给茶碗里添第二泡的热水,目光自陆明潼脸上重重地逡巡,话语却轻描淡写的温和,问他:“这些年很辛苦吧?”
这边厢,陆明潼尝了茶,说好像有股兰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