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潼不应他的,靠着电脑椅坐了一会儿,忽地站起身,揣上烟盒和火机,往门口走去。
所以,他对许萼华的怜悯里永远夹杂恨意。
陆明潼第一反应是要挂断。
背过脸去咳嗽几声,“你不收,可我的遗嘱里却不能不记你一笔啊。”
却见陆明潼蹬远了椅子, 桌面上他手机离得老远。
陆明潼不露声色的冷淡,“蒋先生找我有何贵干?”
年轻男人头枕在沙发扶手上,少见的脸上浮一层戾气。
他怕到了地底下不得瞑目。
她的使唤这么不由分说,她的关心也是。
陆明潼沉了脸色。
单人间,带独立卫浴和阳台,可供人休息的沙发,还有一方台子,放置了微波炉、热水壶和小冰箱。
只将门虚掩。
这时候已是下午五点,李宽掏出手机来准备点外卖, 头上挂着耳机, 放着音乐。
几人都是熬夜好手,通常上午过了十一点才醒, 吃过中饭, 要到下午两点, 才会磨磨蹭蹭地进入工作状态。
沈渔坐在门口看书,听见楼下有开门声,都会唤一声“陆明潼”,再支使他,你要出门去吗?回来能帮我带支雪糕吗?
蒋从周望着他,好似望着年轻的自己,酝酿一天一宿的话,临到头了还是踌躇,最后,才抠出一个看似合适的起头:“明潼,如果我说,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你会怎么想?”
回去思来想去,叫许萼华将孩子做掉,等他去了首都,事业有起色以后,他定然回到南城,光明正大上门求亲。那时,他们再要一个孩子也不迟。
两人经由朋友认识,不久便陷入热恋。
她虽然只是leader,协调人手,跟进任务也操碎心,手下搞不定的,少不得要她亲自出马。
那边仿佛料到一般, 迅速补充一句:“只耽误陆先生三十秒的时间。”
后来才知晓,时时要他瞻仰供奉的这位千金小姐,读大学时就为当时的男友流过两次产,不孕或许就是那时没恢复好落下的病根。
他希冀北上便是飞黄腾达,当然不可能带上一个累赘。
从栏杆的缝隙间往上望,只能看见七楼最顶上的一扇天窗,平常都是封闭起来的,偶尔,会有工作人员搭了梯子上去检修太阳能。
他一口一个的生疏的“蒋先生”,噎得蒋从周更热切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恳求他, 前去见蒋从周一面。
蒋从周又说:“明潼,实不相瞒,我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陆明潼沉冷一笑,“可见,别人的尊严,还是比不上你成全自己内心的平静更重要。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有你这样一个角色,往后也不会有。你很会道德绑架这一套,但恐怕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蒋先生。”陆明潼打断他,“我自认为,单凭自己的能力,我也能做到自己标定的高度。无功不受禄,蒋先生可将财富赠给更需要的人支配。”
蒋从周丝毫不觉喜悦,反有大难临头的恐惧。
只是他没想到,陆明潼年纪轻轻就有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定力。
陆明潼在通往七楼的楼梯上坐下,将烟点着, 沉沉地吸了一口。
凡跟同学出去逛街买了什么好吃的,回来总不忘分他一些,虽然他义正辞严地声明过,那些女孩子喜欢的巧克力、波板糖、蛋仔饼……他吃不惯,以后不要给他带了。
他形容憔悴且烦躁,在敲门声响起的前一瞬,他还在对着助理发火。
沈渔瞥见烟灰缸里,好些烧尽的烟头。
他们,一个两个,仿佛吃定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
她伸手摸门边开关准备揿下去,黑暗里分明一点红星亮起。
床上的蒋从周一秒变了神色。
上次会面结束之后,蒋从周回去一细想,笃定陆明潼应当是知道他的身份的,酷似照镜的相同面容,不可能不心生怀疑。
他担不起,也不愿担这样的职责。
加班结束之后,开车回到住处,在附近小店里打包了一些夜宵,提着上楼去。
蒋从周躺在床上,身上接着各类检测仪器。
他还没及完全起身,给这一下拽得又跌坐回沙发上。
她吓得心脏跳出嗓子眼,“……你怎么不开灯呀?”
一则他一穷二白,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正经读过书,攀不上陆家这样高知的门楣;二则,那时候他被首都来的一位星探挖掘,合同都签好了,不日即将北上,正式出道。
陆明潼并没有坐,这椅子放置的方式和距离,俨然是常见那种家属探望的架势。
其中一种,他自己最喜欢,也一度信以为真:或许自己父亲是一名军人,战场上牺牲了,以至于许萼华悍然决定留下遗腹子,以作念想。
招一招手,叫王助理过来给他摇起病床,再吩咐她,给陆明潼听座倒水。
个中情由,蒋从周没有细说。
近日医生判了他的死期,左右,不过就一年时间了,叫昂贵的靶向药吊着,兴许还能从死神手里抠回一些余地,但至多三年,也就到头了。
年轻男人被野心蒙蔽,从不以为自己心狠手辣。到了首都,他便斩断原来的所有联系方式。
往常这个时间点,但凡不是要赶功能,陆明潼就已经从清水街回来了。
他不自禁地,又团着拳头去抵着胃部。
隐忍狠辣,杀伐决断地经营了这些年,终究,他与妻家相互制衡,甚至隐约要压过一头去。
陆明潼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