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苦肉计

“兰瑾去拿一壶热水来。”

李醉棠蓦然出声，兰瑾以为她口渴，不疑有他抄近路去厨房找来热茶，“大娘子，热水没有，刚好有一壶沏好的茶。”

她顺道拿来杯盏，将热茶倒入其中，等待晾凉。

李醉棠顾不上那么多，兀自拿起来，茶水有七分热，隔着瓷盏指尖都触到烫人的温度。

“大娘子等凉了再喝，仔细烫……呀！”兰瑾话未说完就被李醉棠的举动唬了一跳。

杯盏倾泻，灼烫的茶水倒在她的手腕上，李醉棠肌肤细嫩瓷白，立时被烫出红印。

“大娘子这是为何？”兰瑾扶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烫自己，眼眶蓄起泪水，心疼地说道。

“为了不让柳氏再把我当做伺候人的奴婢。”

前辈子柳氏就频频抓她晨昏定省，躬身伺候，这辈子她做得完美无缺，让人挑不出错处，但瞧柳氏的样子，恐怕依然不肯放过她，她想到一劳永逸的法子，让自己不必再去柳氏面前卑躬屈膝。

手腕的烫伤仿佛也跟着烙在兰瑾手上一般，她“大娘子也不该伤害自己……”

李醉棠把缠枝纹滚边袖口捋下来遮盖住红印，“不打紧，过两天就消了。”

她皮肤娇嫩，平日一点磕碰都会青紫，不出三日就会消去，一点点破皮都算不上的小伤换不侍奉柳氏，怎么算都是划算的。

兰瑾还想说些什么，荣禧堂的嬷嬷端来糕点，她也适时噤声。

“奴去了最近的静安堂小厨房，寻到一碟奶油松瓤卷酥，三奶奶赶紧用了去见老夫人吧。”

嬷嬷瞥到石桌上搁置的茶水，以为李醉棠口渴，并没有起疑心。

“多谢嬷嬷。”

李醉棠道过谢，捻起糕点就着剩余的茶水，填饱肚子。

自从膝下的孩子接二连三娶妻后，柳氏媳妇熬成婆，懒管侯府中馈，整日不是赏花就是与交好的贵妇打叶子牌，日日畅享浮生清欢，恣意慵懒，放入口中的膳食也讲究到极致。

静安堂专门辟了一间屋子当做小厨房，重金请来糕点师傅，每月换着花样做点心，让柳氏享受口腹之欲，这一碟奶油松瓤卷酥，口感酥脆，味道香甜不腻，李醉棠颇为满足。

优雅而迅速地填饱肚子，李醉棠继续跟在嬷嬷身后来到荣禧堂。

荣禧堂幽静深远，草木蓊润，两名娴雅端丽的丫鬟恭敬地立在主屋旁的小佛堂，低沉的木鱼声穿透紧闭的门扉，伴着修篁檀栾，清晰地落入耳朵。

嬷嬷暗道不妙，先是在韶光院寻不到人，跑去静安堂要人，再是等三奶奶垫饱肚子，到底是耽搁不少时辰，来迟了，只期望老夫人不要责罚她才好。

嬷嬷面露惶惶之色，对李醉棠道：“老夫人每日辰时会在佛堂诵经半个时辰，还请三奶奶先去正厅等候。”

李醉棠并不意外，依照前世的记忆，她对侯府众人都知道些底细。

倘若老太太问起她迟到的缘由，她也有对策。

李醉棠安安静静坐在鸡翅木扶手圈椅，并没有坐满，端方周全的礼仪让侯府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心生好感。

老太太重规矩，她们颇受老太太影响，也看重规矩。

阳光透过支摘窗，被窗棂框成龟背锦的形状，映在白玉石砖上，窗外有雀鸟栖在藤枝，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厅内的珐蓝红宝石薰炉香烟袅袅，李醉棠浸润在令人心如止水的檀香。

辰时四刻，木鱼声骤停，喃喃诵经声也消弭，门扉咯吱一声被丫鬟们拉开。未几，老太太拄着拐杖由丫鬟们搀扶进入主屋。

李醉棠立时起身相迎，整理好主座上的织锦云纹软垫，扶着老太太落座。

待老太太安然落座，李醉棠方施施然拜礼，“祖母安康。”

“你来了。”侯府老太太脸上深刻的纹路交错，裹挟着沉淀的风霜，眼皮向下耷拉，半遮住眼睛， 但李醉棠还是从她的面上看出一丝不愉。

李醉棠没有狡辩，老实诚恳解释：“孙媳有事来晚了，还请祖母勿怪。”

“侯府不比市井，规行矩止，不能偭规越矩，你日后需多多注意。”

倒是讽她乡里乡气，不重规矩了。

虽然之前的事务不是她能预料到的，但李醉棠也没有多加解释，在祖母这样老成练达的人面前， 说多错多。

“多谢祖母教训，孙媳省得了。”

“你坐吧，我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训你。”老太太戴着玳瑁金丝绿宝石护甲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椅子，近身伺候的嬷嬷端来燕窝粥放在她旁边的方几。

老太太端起燕窝粥，一面用膳，一面对语调缓和地对她说：“回娘家一趟，感觉如何？”

“家里爹爹身体康健，弟弟年富力强，家人一切都好，孙媳也放心了。”

“如此便好，往后你可以将心收一收，尽量把精力都放在侯府自己家里，远儿铨选在即，仍然告假不辞辛劳地陪你回门，你也该多多照料他。”

老太太一口一个自己家，又将王安远说成关爱妻子的模范丈夫，为的不就是让她对侯府全心全意地付出么？

可笑她李醉棠前世分不清，当真以为老太太把自己当孙媳妇，而不是赚钱生财的摇钱树。

人不能再次掉进同一个坑，今生她必定不会了。

老太太喝了一勺燕窝粥，顺滑暖心，却没得到她的回应，浑浊的眼睛眯起，语气严肃起来：“怎么？你还有什么顾虑？”

“不是的，只是孙媳手腕疼得厉害，一时没能回应祖母。”李醉棠说完，佯装难受得握住左腕，双颊染上红晕，叫人一时分不清是急的还是疼的。

“手腕怎么了？”老太太显然不信她的说辞，要刨根究底。

李醉棠咬唇，难以启齿，“没、没什么……”

“说——”苍老的声音尾调拖长，似一记闷锤敲在天灵。

李醉棠眼睛一闭，豁出去一般都交代出来，“婆婆让孙媳侍奉早膳，孙媳将粳米粥滴在手腕，试过温度不烫后方喂给婆婆吃。”

“胡闹！”燕窝粥被搁在方几，发出清脆的声响，与此同时，老太太噙着愠恼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她是没长手不成，连早膳都让人喂到嘴里！我侯府家规森严，家风清正，何时出了一个骄奢的儿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