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归念照例从宫里出来回学院。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这次归念走的要比以往早一些，纯白的衣摆上绣着朵朵的海棠花，走起路来那海棠仿佛活了过来。远远一看，恍若谪仙。

自从上次温晏清在书房里养病时动过机关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徒儿一直好奇自己书房内的机关。想来她这次一定会在夜里偷偷溜进去一探究竟，所以归念早早就撤走了自己书房周围巡查的人，免得徒儿尴尬。

那密室里有两层，第一层里不过是些旧书，毫无危险可言，第二层连他自己都进不去，更何况自己的徒弟了。所以他放心地去了宫里，笃定自己的徒弟不会遇到危险。

一想到晏清在什么也没发现后失望的神情，活脱脱像一只淋了雨的落魄小猫似的，归念觉得真是十分好笑，但好笑的不是温晏清，是他的小哭包师妹。

不一会，归念就拎着梨花膏进了书院的大门，门前池子里种下的荷花种子此时已经长势极好。归念也觉得奇怪，他记得这种子明明种下不久，可生长速度实在惊人。菡萏和芙蕖随风摇曳，有几朵已有枯败之势，可下面重新长出的荷荠又试图取代它。

他信步走进书房，并没看见温晏清的人，罢了，他的小徒弟生性活泼好动，想来是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他干脆坐下来煮茶，等着自己的徒儿来找他要梨花膏。浓浓的茶香被困在整个书房内，徒生几分烦闷。已是向晚时分，可徒儿依旧不见踪影。

早晨出宫时的那种心慌之感再次席卷归念的大脑，他试图冷静下来，可心里那种离奇的思想不断冲击着他的大脑，告诉着他他的徒儿或许生命垂危。

他飞快的转动机关，打开了密室的第一层，因为动作太快，不小心碰倒了一个琉璃盏。

琉璃盏：你清高，你摔我……

归念慌乱地冲进了第一层，只听“砰——”的一声响，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个灯盏，就是书房里的那种样式。

里面的灯芯已经燃尽，整个灯盏被随意地丢在角落里。归念的心一沉……沉……再沉。

他找遍了整个紫阳殿，没有徒儿的半分踪影。“怎么会……不会的，她进不去的，进不去的。”归念一遍遍呢喃着，骤然，一只信鸽落在归念的肩膀上，归念深呼了口气，伸出手把纸条展开。上面赫然写着：

洛邑与玄月一战，叶初棠……已经死在了战乱里，尸骨无存。

短短二十二个字，却像是一个惊天炸弹，在归念的大脑里轰然炸开。他连连后退了两三步，脸色由青到白再到红，纸条在他掌心化为筛粉，顺着指缝流下，散在了风中。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什么也顾不了了，他要先找到那人。不过须臾功夫，归念就已经赶到了皇宫，轻车熟路地跑到了寻常见面的地方。

黑衣人正端坐在木椅上，仿佛专门等着他一样。这黑衣人说来也是奇怪，整日穿着深色的衣袍，整个人都藏匿在宽大的衣裳里，脸上还戴着玄铁面具，似乎不方便见人，又或是……不屑。

归念猛的揪起那人的衣领，黑衣人被迫与他靠近，两人的脸庞不过咫尺之遥。一个是素来不染纤尘的高岭之花，此刻脸上却阴云密布，本该是一双温柔如水的眼，却写满了阴鸷。一个是地狱里的罗刹神，一双红眸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嘴角还衔着一抹玩味的笑。

“归念，看啊，你的佛珠断了，这是第二次，告诉我，还是为了她吗？”一双红眸懒懒散散缠着倦意，两颗冰冷的佛珠被收入掌心。

果然，剩下的十六颗佛珠全部滚落在地，像极了十几年前的那晚。

“你要是敢动她，我就杀了你。你真是下了好大的一盘棋，我竟被你蒙在鼓里当作棋子这么多年，告诉我，她在哪？把她还给我！”归念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归念第一次见到温晏清手腕上的那条九转玲珑链开始，他就派人越过那人的眼线去查叶初棠的下落，可结果都如出一辙——跟自己对未来的她设想的分毫不差。直到一个月前他重新派人去查，才查到了今早的结果。

攥着衣领的手越收越紧，黑衣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干脆换了个姿势，斜躺在木椅上。

“怎么？你以为叶初棠死了？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话像是带有蛊惑人心的效果，归念果真缓缓松开了手。衣领得到了自由，黑衣人不甚在意地拍了拍，重新端坐起来。

“要是我告诉你……叶初棠没有死，还被我好好地养了这么多年呢？做戏，当然是做全套最好，先前我为了保护你派出去的探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归念，你比我想象的更加信任我。”他声音寡淡，一只手随意把玩着掌心里藏着的两颗佛珠。

归念惊愕地抬眸望来，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原来……就连今早的结果，也是眼前的人亲手拟给他的，一种被戏耍了过后的颓然感在归念心头缓缓升起。

黑衣人终于站起身来，对归念勾了勾手指，“你不是想见她吗？走啊，我带你去见见。不过见了她，你可就不能管那丫头了，而且我也是做了件好事，让那丫头在世上多个念想。怎么？这场生意，不赖吧？”

见归念定定地站在那，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背靠着朱红的柱子，静静地等着归念的选择。掌心里那两颗冰凉的珠子已经被捂的发热，他也不觉得无聊，反而把珠子抛起来换着玩，看起来悠闲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