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们臣子吵得热闹,陛下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像俯视众生的佛。
恢弘的銮座显得他的背影愈发单薄,与乱糟糟的朝臣们相比,倒有几分说不清的落寞。
堂下说的是平阳侯父子私藏甲胄一事。
宋时微听了半晌,也明白过来。
一方要斩首,另一方力保,驴拉磨似得拿律令和孝道翻来覆去的吵,吵得急了,还有人要撞柱子当场明志,拦的人与嚷的人团成一团,简直比过节的西市还要闹腾。
能入大朝会的,必是食佚两千石以上的官员,宋时微原先以为朝会是肃穆庄严,此时才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利益面前,向来持重的臣工又怎样?还不是争的面红耳赤,寸步不让。
宋时微心里忽然也没那么怕了。
先头那要撞死的大人跪到地上,义气凛然,“‘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便是民间小儿也懂得道理,光禄勋难道不知?高祖明令,甲一领及弩三张,流二千里,甲三领及弩五张,绞杀!
他私藏五百甲胄,不臣之心日月昭昭!
且铸造甲胄,赀费何止万钱?
光禄勋钱出何处?
铸钱案至今未有定论,背后之人是要谋国!
请皇太后和陛下立即处决平阳侯父子,以平众议!”
他以头顿地,前额叩的邦邦直响,嘴里不住请命,查办平阳侯父子。
这一番话如凉水下油锅,激起一片沸腾,朝堂顿时炸开,议论不休。
陛下叫停的话没人肯听,臣子们一个个怒目圆睁,壁垒分明的恨不能凑手打对方两拳,当然,这其中也有老成持重之人。
宋时微透过珠帘的缝隙朝外看去,打头那道朱红蟒袍身影,便未曾说过一句。
“摄政王,你怎么说?”
贺后将折子搁在案上,轻叹一声,“铸钱案是你主理,霍迟私藏甲胄又是从铸钱牵扯出的,你认为该如何处置霍良父子?”
珠帘后的声音一出,整个大殿都静了三分。众人垂手站立,这时也没人敢再插嘴,擎等着摄政王的奏对。
宋时微也不由竖起耳朵细听。
她知道霍迟与贺氏的关系,按理说私藏甲胄,罪不容诛。可因着辅国公的关系,这才能在朝堂上吵开花。
说到底,平阳侯父子即便不死,最少也是徙三千里,已是废棋,臣子们之所以争论不休,不过是想要试探皇太后的态度。
对贺氏外戚的容忍程度。
此时满朝文武都等着元恒的回答。
看看新晋的摄政王,敢不敢开罪如日中天的辅国公。
元恒朱袍蟒带,站在头首的身形不动,面上更是波澜不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冷静开口,如冷玉击罄,砸在众人心上:
“该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