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是我失言了。”天狐很显然并不害怕谛听的警告之声，褪去了刚才在纤阿面前做出的无害温柔的样子，眸中染上了野兽的狡猾与残忍：“毕竟，你要是有盘瓠的本事，这会儿早就儿女成群了。”

“我意不在此。”谛听没有接他的话：“我已立誓伏于菩萨座前，菩萨未成佛前，绝不离开。”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天狐念了一遍地藏菩萨的誓言：“他在过去世中几度从地狱救出自己的母亲，如今还要救天下人。其实你们都知道，他救不完天下人，释迦既灭、弥勒未生，他因此而立誓，所等的不是地狱空，而是弥勒生。”

“那我便也等。”

“人类，其实不需要救赎。”天狐走到那精魄禁锢的残破灵魂前：“你瞧瞧他们多么脆弱，但是他们的同类又是多么的凶残。就算是上古最凶悍的野兽，也不会对自己的同类做出这样的事吧？”

“你既然怜悯他，便还是有仁心。有仁心，便会想要救人。这与人类需不需要救赎无关。”谛听走到他身边，伸手去触摸那精魄：“不然，你现在击碎自己的精魄，他便自然灰飞烟灭。不值得救赎，便无所谓可怜。”

“谛听君这样善读心声，何不看看自己？”天狐没有反驳他，而是接上刚刚自己的话题：“那个纤阿山中的岩女，你的主人，与菩萨这样相似的，因拯救众生的心，不惜跃入广寒。区区一介凡人，也有这样的雄心，她会丧命，不是意料之中的吗？”

“她现在活得很好。”谛听纠正道：“只要你不打扰她，她会一直这么好。”

“怎么会？月桂树它已经不会愈合了，谛听君。”天狐声音拖得老长：“太阴星君为什么急着要她回地府来？因为只有死人在地府才毫无破绽。她站在月宫，就会发现，自己和嫦娥、吴刚、玉兔、蟾蜍都不一样，只有她和那棵树一样，没有影子。”

“月桂树会愈合的。”谛听坚定道：“她想要救天下人，我就会满足她的愿望。”

“然后，用谛听之镜收集人间这些怨念的苦难，一点点再填满月桂，生出月华，源源不断地供给那本该消失的主人。谛听君，犬类真的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自己的主人吗？当初她在岩间抱起你，为你治伤的恩情，凭你为她再塑身躯也早该还完了。”

“她若是没有这样的好心肠，把你捡回去，你早该死在当初渡劫之时。”谛听君冷冷道。

“所以我回来报恩了。”天狐指着那精魄：“我现在耐心等着没有打碎它，只是因为我想有始有终的报恩，并不是怜悯这个没用的人类。”

“没用的人类。”谛听重复了一遍：“你知道他在蒋家的事。”

“当然，我可是天狐。”狐狸笑了笑：“你若是感兴趣，在等他们回来的时间里，我可以跟你讲一讲。”

地藏菩萨与纤阿到达山西蒋氏所在地时，先去城镇里四处打听了一番，蒋氏确实是地方上有名的善人，修桥铺路、减免租金、兴办义学、惠及孤寡。是地方上众口一词、交口称赞的积善之家。

积善之家有余庆，蒋氏子弟也都十分争气，不但在科举上收获颇丰，于仕途上大多也顺利。蒋氏富且贵，是寻常地方家族难得的双全。

更让乡亲们称赞的便是蒋氏不但男人们修身齐家，女人们也个个是贤良淑德的贤媛节妇。蒋氏的女儿没有二嫁的，媳妇没有改嫁的。或守节或殉节，光是朝廷恩赐的牌坊便有十二座，是这方圆百里内最荣耀的家族。

纤阿打听到了不久前，蒋家二房幼子的媳妇殉节，头七尚未过，心中便知应是柳生先前的身躯。

菩萨化为一云游僧侣，纤阿则变为他的小沙弥，两人一路到了蒋家，叩门化缘。

蒋氏素来乐善好施，对化缘的僧道都十分慷慨。两人被带进侧院吃了斋饭，还又给他们打包了些干粮。

地藏菩萨双手合十，口念佛号后道：“贫僧只是一行脚僧，身无长物，无以报施主的慷慨。贫僧刚刚在此间观望，似有异像，便送主人家一句忠告，请施主转达。”

“师父请讲。”蒋家小厮十分有礼，恭敬地回答。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说完，他没等小厮反应，便再次合十一礼，转身离开。

走出没多远，果然那小厮如预料般赶上两人，喘着粗气道：“高僧，老太君有请！”

两人再进蒋家，被带着向内院走去，七拐八拐，过了数道关卡，又改了仆妇婆子跟着，最后到了一宽敞的院子，进了屋，中间坐着一鹤发鸡皮的老妇人。

纤阿打量这老妇虽然眉目下垂，显得平和安静，但却并不慈祥，过于消瘦的面容让她看起来有些阴森。身上的衣着虽然是寻常款式的黑色棉袍，但是那在光下隐隐透出的暗纹便可知这布料价值不菲。手中一串碧绿的佛珠，正是翡翠。

旁边的一中年妇人，似乎是内院掌家的媳妇，上来行礼后，便介绍这老妇人正是蒋老太爷的嫡妻，如今蒋氏当家人的祖母，府内都称“老太君”。

地藏菩萨闻言，也问了“老太君”的安，这老妇人才缓缓开口：“高僧既然看出如今我蒋氏困厄，不知是否有化解之道。”

“此劫，是由蒋柳氏之死而起，贫僧需看过她生前居所，以及如今灵堂尸身，方可有对策。”

旁人都不敢说话，老妇人想了一会儿道：“老大家的，你带高僧去瞧瞧吧。”

菩萨与纤阿被带着到了一处被封起来的小院，叫了小厮们花了好一会儿才把外面的木板拆了。进去后，见那院子不大，衰败的花草显出其主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无暇照顾它们。

蒋氏大媳妇只是站在院门边上，不愿进去。纤阿也庆幸她不愿意进来，免得麻烦。两人进了那阴暗，散发着怪味的屋子后，果然在角落，看到了柳生失落的一魄。

纤阿赶紧施法将其引入玉瓶，这才与菩萨一同走出。

地藏所化僧人对那皱着眉的大媳妇道：“今日起，屋内不会再有怪声了。还望大娘子今后得饶人处且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