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犹豫地看了一眼谛听,倒是谛听先开口了:“他也是个可怜人,本不该在阴官处过堂的。原本在镜中,他虽然是想不开,但因忘记了过往,倒也还算安稳。我本是不愿他投胎去做那蒋氏妇的,却抵不过阴官那簿录上已经登记了,硬是拉了人去。”
“所以,他本是个受害者。为何要说他是惯犯?”纤阿蹙眉。
“他们无法启齿,还是我来说吧。”地藏菩萨轻叹道:“那本是雍正年间,不到三十岁的常熟程生在官宦人家教书,四个学生皆是主人家的子侄,其中便有这位柳生。”
“菩萨怎知此事?”纤阿不解,为何这样的小事地藏王菩萨也知道。
“我刚刚瞧他眼熟,谛听怜悯他,也是因为他曾被阴官送来断善恶。”布衣僧人瞧着那抱着自己头自闭的灵魂:“尽管谛听已经断其为善,阴官还是认为他行为有失,才送他去蒋家的。”
“谛听都说是善了,怎么还行为有失?”纤阿更是满头问号。
“女神有所不知,平日里您不跟着断案,不知道这人间事判别的难处。有时就是善人,也会做错事。”牛头紧跟着补上。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让你们把人整成这样了还不罢休,又来找他。”纤阿看他语言闪烁,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程生见柳生貌美,写了一首艳诗挑逗他。柳生羞愤,红着脸将那写了诗的纸吃了。程生却以为此事可成,当夜用酒灌醉了他,云雨一番。醒来后,柳生不堪其辱,上吊自尽。怨魂徘徊不散。十多年后,阴官终于处理到他的案子了。彼时,程生正参加乾隆九年的江南乡试,阴官便将他从号房拉到阴间行了杖刑。”地藏王菩萨说完,纤阿更加不解了。
“他身为师长,淫辱学生,致人身亡,当入无间地狱,为何只是号房拉来杖刑?听这话的意思,还把他放回去了?”纤阿柳眉倒竖,愤怒言语之间,隐约可见戎装之态。
“女神,女神容禀。”牛头赶紧安抚道:“咱们阴官也是根据人间的律法来判的,这人间鸡奸者等同给别人嘴里放污秽之物,他是老师,已经罪加一等了。原本命里要中进士做官的,也都免了。已是秉公办理了。”
“这话好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柳生死了,含冤受辱而死,比寻常盗贼一刀截杀更凌辱于人。难道,这世间的道理,竟然是:柳生只是丢了命,而程生可是做不了官了?”
“不不不,若是程生所杀,理该偿命。但这柳生,他是自杀啊。而且他当时还有老母在堂,这样羞愤自杀,岂不是不负责任?更何况,人间只表彰贞洁烈女,而不表彰贞洁烈男,这是有道理的。也正是因此,阴官大人才让他做蒋氏妇,把这迂腐拘束用到地方,把没尽的孝尽了。”牛头讲得头头是道。
纤阿气急反笑,冷哼一声后指着那破败不堪的灵魂道:“所以,将他这样一个含恨而死的怨魂整成如此魂飞魄散,便是如今咱们地府的规矩了?”
“这……这是他自己……”牛头说着说着声音小了。
“若地府也与人间那些庸官相同,那还分什么人间地府,这可怜人,生死都得不到公正,又何必再假惺惺过堂?”
“眼下恐怕要先挽救他的灵魂再言其他。”地藏王菩萨开口:“他如今的三魂七魄不全,余下的没有散碎,全靠这精魄一时支撑。”
“补魂之术,我还没有丢下。”纤阿不打算和牛头再纠缠,只是又回头看向那被凝固在其中的灵魂道:“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丢了两魄,又无法靠近,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要寻魂,便要往其魂丢之处。”地藏王菩萨走近那光茧,闭目触之,半晌后睁开眸子道:“我走一趟吧。”
“这!”牛头有些惶恐,那原本狰狞的牛脸显得有些局促:“这等小事,怎能劳烦菩萨前往,我去拘拿就是。”
“他已是如此状况,再强行拘拿,定然魂飞魄散。”布衣僧人摇头道:“人命关天,哪有小事?”
“我与菩萨同去,还可现场做些缝补。”纤阿上前一步。
地藏菩萨的光芒笼罩了她,两人消失。谛听则回首对牛头道:“等他能过堂了,我再叫你来,你先去忙别的差事吧。”
牛头似乎还有些犹豫,谛听冷冷道:“我知你是什么意思。但你要知道,这灵魂是我辨过善恶的,其魂记在菩萨的金册处,不是你们想抹掉就抹掉的。一个善魂被判罚折磨的消散,这在地府是重罪,掩盖不过去的。 阴官再多理由,也是惘然。”
“谛听大人,阴官大人他绝无此意。”牛头赶紧替自己上司说话。
“绝无此意?那这么着急叫你拿着令牌,不惜钻进镜子也着急带走这魂魄是为何?”谛听冷若冰霜的面容显示出其真身的威严之像,厉声呵斥使得牛头浑身一颤。
“牛头小哥,要我说呢,这差事你总归只是跑腿的。如今是菩萨和谛听君在场,你本也就靠近不了这灵魂,就推说是我的精魄禁锢就是。你那上官有本事,叫他自己来拿,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必操心?真办成了,路上那魂散了,少不得就是你背锅了。”
天狐到底是善于蛊惑人心,牛头这样的小妖更是不在话下。听他这么说,便连连点头,叩谢之后离开。
谛听见那牛头离去,回首看着天狐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魅惑之术日益精进。言语之间,可活人,可杀人。”
“人间说我天狐一族善于魅惑,是人类短浅之视。怎地谛听君也说这些俗人之见。”狐狸又幻化为了金发的少年:“谛听君,上古时天下出神犬有五。你是其中唯一将犬类真身修炼为神兽的,拥有了其他犬类没有的……珍贵的角。”
少年走到谛听身边时,谛听向后退了一步,少年叹气道:“怎么,这会儿又嫌弃我了。我一直以为,你会像盘瓠一样,和那个人类的女人在一起……”
“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