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外婆的帮助,家里的竹编品买卖收益更多,外婆成了父亲眼里有用的人,他决定给她好好挑挑人家。
八岁就有手艺的女娃可不多。
1950年全家用卖竹制品的钱回到南京,这里已经不需要那么多的竹制品,而随着南京的解放,经济、文化都开始恢复,人们开始追求红色主题的花灯,红星灯和飞机灯。
秦淮灯彩成了人们对新中国的热爱和新生活的赞美。
外婆的母亲重拾花灯的手艺,外婆也从一年做一盏花灯给自己看,变成每天都在做花灯。
在战争中重建的南京城就在这团红火中获得希望,人们对红色花灯的追求,也是对新生活的向往。
外婆的弟弟,什么都不会。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劈竹子怕他受伤,做花灯怕他枯燥。
可当时的南京城没有多少新鲜的营生。竹子仍然是养活一家的主要来源。
只是好景不长,外婆一天醒来,世界又一次天翻地覆,花灯不允许被销售。
“我就说女孩没用,竹编也没人要,花灯也不能卖,这么大了尽在家里吃闲饭。”
八岁和二十岁还不同。八岁时外婆的选择多,二十岁就不同了,二十岁没结婚的在那个年代家门口都是唾沫星子。
“早知道八岁的时候就给你许人家,现在大家都好。”
“你弟弟马上十二岁,读书要花钱,以后还要娶媳妇,到处都要花钱。”
“女人只能靠男人,你已经二十岁了,我没有义务照顾你了。”
这是外婆的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三句话。
那一天晚上这个男人喝着酒想着附近还需要媳妇的人家。也是那一天晚上外婆的母亲拉着她在她手心里放上一枚金戒指。
戒指的上方镶嵌了枚红色的宝石。
“这是当年刚到重庆的时候,那个军官的太太给我的,我一直藏着想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现在给你吧。”
外婆没听懂什么意思,她的娘也要把她卖掉吗。
“我不要。”
“你拿着。”
外婆的母亲将外婆的手掌合起,掌心里的坚硬就是那枚藏了十几年的期望。
“娘,我想跟着你卖竹子。”
“你已经二十岁了,别家二十岁的姑娘孩子都生了,你再留在家里,你爹这两天就能把你许人家。”
外婆这回懵了,她越听越不明白了,母亲也不是要她嫁人。
“娘是要我逃?”
“娘有一个师姐,现在也住在城南,你去找她,她没有孩子,以后你就是她的孩子。”
那天晚上趁着父亲睡着,外婆在他的床前磕了一个头,跑了。
从此之后她改了姓,跟着母亲的师姐姓,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是母亲的师姐在战乱里捡起的悲惨。
两个姓毛的孩子依然坚持做着灯彩,他们躲躲藏藏,悄悄售卖,在暗无天日的境遇里窃喜,灯彩成了他们生活里全部的光。
终于在1977年,外婆四十五岁的时候,夫子庙恢复了灯会,灯彩再也不是地下的秘密。
外婆的手伸进衣服夹层,在那里逢着一个口袋,她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一枚金色的戒指,上面镶嵌着红色的宝石。
“我娘一定会替我高兴的,我嫁给了喜欢的人,还用灯彩养活了我的孩子。现在我老了,灯彩还在我的身边。”
外婆说着将戒指放进沈丁的手里。
“婆婆你自己收着。”
“我老了,明天还要做b超,不能戴,你拿着。”
这戒指很重,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还有它的意义。
“别弄掉了,那是我娘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沈丁离开前,握紧手掌,外婆今天说的故事,她是第一次听。
灯彩好像不仅仅是赚钱的工具。
它对外婆而言,是自立自强的尊严,是血脉相连的眷恋,也是道不明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