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后面还有一道题，题目本身很简单，是问一对非常贫寒、常年挨饿、无力抚养子女的夫妻发现自己的父母偷偷溺死了他们新生的孩子，如果你是这对夫妻要怎么办。

这道题是个开放问题，放到现代社会答案都会五花八门。

韩一月的回答特别有趣，他第一句话是问“常年挨饿养不起孩子的人家为什么要娶妻生子？”然后才按自己的意思回答说“养不活的孩子会交给能养活他的人家收养。对于父母的做法却无能为力，因为维持一个世道的平衡更为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这种情况伤害家人，但是看到父母也会觉得伤心，所以会把父母送到其他的房子里安置。”

李逑其实不太认可“家贫就活该娶不上媳妇”“没钱就不该生孩子”之类的想法，特别是古代没有高效的避孕手段，想不生也没那条件避孕啊！

至于穷人应该不应该娶媳妇的问题也没什么讨论的空间，在大雍，一个贫苦的男子如果能娶到媳妇，那么多半他的媳妇比他更要贫苦，如果这个媳妇不嫁给他，就会落到更悲惨的境地。

题目里描述的穷到活不下去还要生儿育女的情况其实不多见，九成九的穷人根本就娶不到媳妇就更谈不上生儿育女了。原因么一半是因为穷，另一半是因为比他更穷的那个本来可以给他做媳妇的女孩子，一出生就被杀死了。反而一开始家境还可以糊口，中间因为娶妻生子而导致极端贫困的案例更多一些。

考虑到韩一月的经历，李逑能理解他的偶尔过于偏激的想法，并且还很赞同他为了“维持世道稳定”做一定的让步。

韩一月陪着李逑从早上一直看到了傍晚，直到华灯初上，才告一段落。

李逑把卷子分开放好。有些人是不予录取，有些人建议调剂，有些人要安排面试，自有辛田山他们来按照李逑的要求处理，李逑自己就拐带着韩一月回去夜游了。

李逑计划于二月十五启程离开武州去往云梦州，他的随行人员早早开始准备，甚至前哨都已经派出去了。

这个点儿，李逑、韩一月、伍又五、魏栋一人骑着一匹马从驻扎地经过，只见灯火通明，里面的随侍正在忙忙碌碌地清点物资并分别归置。

韩一月不知道李逑要去哪，他只是沉默地跟着李逑。

他们离开驻扎地，在武州城中心最繁华的几条路上走了一圈，又来到城墙边沿着城墙和护城河看了一圈，还解决了两起突发状况。

渐渐半圆的月亮挂在了天上，照明的羊角风灯散发着暖融融的光芒，晚风早已少了几许凛冽，带上了微不可觉的温柔。

家家户户都安静地睡去了，尚有几个酒肆茶舍有些喧闹，这喧闹也有限，过了那几个地方，就没了声息。

万籁此俱寂。

韩一月看着李逑的侧脸，没来由地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于是他也感觉自己的心情好了一点点。

在返回驻地的路上，李逑特意先送韩一月回新雪园。

新雪园里还有些微光，报了考试的人一边等着阅卷的结果，一边继续学习，就算这次考不上，下次总可以吧？下下次总可以吧？就算考上了，那不是还有转正考试，和一年一度的考评？学习这个事是绝对不能落下的。

李逑扫了一眼树影摇曳中明灭的烛光和灯光，见韩一月已经下了马，正把缰绳递给魏栋。

韩一月的身体底子确实可以，被亏待了那么多年，只好好养了个把月，就初见成效。

他身上明显有了些变化，脸上多了一点肉，因而显得稍微年轻一些，更符合他的年纪。覆盖着一层肌肉的身形越见矫健，肩膀腰身也略显厚度，结实的胸膛和臀大肌撑起健硕的轮廓。

李逑忽然道：“你搬到我那去吧？”

韩一月把手缩了回来，转身问道：“为什么？”

李逑歪过去身体，拍了拍他那匹马的马脖子：“今天，我本来很不高兴。看到那些读书的人瞎扯淡的答案，充满了狂妄自大的高高在上。从他们的花团锦簇的文字里，我看不到一丝一毫对这个国家的隐患的担忧，看不到任何对百姓、庶民的关爱。表面上的礼义廉耻，遮不住字里行间的空洞虚妄。一想到要用这样的人去治理地方，我几乎要感觉这个世道都完了。但是……又看到一些字儿虽然写得不怎么样的卷子，很有灵性，我就觉得这个世界还算有点希望。一月啊，你可算是我的小希望了。你都是我的人了，难道不该跟我走么？过几日，这里的人也都该去他们应去的地方，你不过是早一步离开罢了。”

“我听王爷的。”韩一月老脸一红，可喜今夜只有微光，他就是再脸红也看不出来。

李逑的心情更好了一些：“行，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收拾行李，我就在这儿等。要给你几个人帮忙么？”

韩一月摇摇头，把缰绳递给魏栋，抬脚就进了跨门，他只有两身衣服和李逑上课留下的文字要带走，李逑给他的东西和他自己做的箭支之类现在就在马背上放着，一共就这点儿，还要什么帮忙。

伍又五在他走远了以后，心里琢磨一圈，打马上前来，笑嘻嘻问道：“主人，韩公子安排在哪里住下？若是按幕僚、随行算，就是和滕高他们住一块儿，我的想法，这样的安排，主人必不愿意的。”

李逑嗤笑：“你问我这？伍又五，这是一向善解人意的你能问的问题？你真不知道我想让他住哪儿？你是怕我将来后悔了，把锅甩你头上背着吧。”

伍又五脸上的笑僵住了，他面色一沉，声音也一沉，很是正经：“是这样没有错，老奴一身所系都只看主人的意思，自然担心哪一日惹了主人不快被赶走，这叫未雨绸缪，又叫不能让主人翻旧账，还叫不能背黑锅。所以，老奴请主人的意思，到底给他安排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