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逑从伍又五手上接了纸笔,将自己知道的“韩”字发音的字一个一个写上去。他故意从不太会用作姓氏的字开始写,先写了个“含”字,又写了个“函”字,一连写了十几个可能性很小的字,才将“韩”字写上去。
松枝指着“韩”字连连点头,却不知是李逑故意逗他,就想看他忐忑的表情。
李逑把韩字写了个大一点儿的摊在一旁,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想‘松枝’恐怕不是你的本名。”
松枝左右看看,最后从一旁架子上拿到了一本黄历,翻到第一页指着那一页又指指自己。
李逑又逗他:“啊,你指着初七,难道你叫初七?是因为生在初七吗?”
松枝摇头,指着的位置集中到了月份上。
李逑继续哄:“元月?也是个好名字啊,‘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上头,人约黄昏后’,不错不错。”
松枝急了,连忙摆手起来,差点把黄历上“一月”两个字划烂了。
李逑仍在那瞎猜:“也不是元月?唉这名字可惜了。那是正月?瑞月?柳月?初月?”
直把松枝骗得连连摇头。
伍又五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在看什么奇景。
往前数十年,他家主人八岁后就再也没这么“活泼”过了!
李逑估摸着松枝也快放下戒备和谨慎之心了,才说出正确的名字:“哦~你是想说,一月,对吗?”
韩一月松了口气,点点头。
李逑又问:“是哪个‘一’?一月的‘一’也有好几个字呢,我一一写着,你一一看来?”
李逑在写满了错误的名字的纸上写了个根本不会用在月份里的“壹”字,韩一月满脸的生无可恋。
好容易掰扯明白了名字,李逑又说道:“我今年十八了,过了年就满足周岁十八,我呢是二月十二生的。”
他用正经的语调说完前半截,突然语气一转,变得充满了揶揄,带上了一些子侄间常有的示弱:“一月哥哥应该比我大一些?一月哥哥几岁了,又是哪一天生的?”
伍又五撇过头去直揉鼻梁山根,啊,辣眼睛又辣耳朵。
韩一月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半点都拿不准李逑到底想干什么,只得竖起双手六根手指,再摇了摇手。
李逑道:“比我大六岁,也就是今年实岁二十四。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么?”
韩一月点头又摇头。
李逑道:“唉,既是相逢,便是有缘,我和你投缘极了,既已兄弟相称,我还想给你过个生日,也顺便庆祝一回结识了好兄弟嘛。”
韩一月没回应,只是不解地看着他。
李逑在一旁晾着的纸上的“韩”字下续了“一月”两个字,再盖了个私印上去,然后将这张纸递与他收着,正色道:“这是你的名字,你收好。以后在我治下,有这张纸,可保你在越地畅行无阻。若你有家可归,就带着它,带着我送你的礼物回去好生过日子。若是你无处可去,就留在我身边与我当个门客幕僚。”
李逑希望韩一月有家可归,却又希望他无家可归。
韩一月自己也是茫然,他一直想离开妓院,可他确实没有地方去。他的家乡早已不算他的家乡,他也不知道如今的他应该怎样生存。
但若说留下做什么“门客幕僚”,韩一月心里清楚自己远不够格。别说做什么,只是一个“男娼”留在一个官爷身边,这事本身就足够被人说三道四了。
李逑说:“从我自己,我希望你留下。我听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我知道你是被族人所卖,所以你无家可归。大夫说你的跟腱——就是脚筋已经萎缩,不太可能恢复,所以你会长期行动不便。我不放心,让你独自在外生活。”
韩一月看着他,满心都是不解。越王是好人,他已经知道了。寻常人对妓女的好,也就是让她赎身从良。只有越王还考虑着她们的颜面,考虑着她们未来的活法。可是越王并没有理由对他另眼相待。
李逑笑了笑,把纸叠起来塞到韩一月手里:“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你自身尚难保全时,还愿意去救别人,但是我喜欢这样的你。我之救人,是在我有盈余时,将盈余的部分拿去给别个,所以我这是她们姐妹说的‘救风尘’。而你之救人,却是在自己尚且不足时,损己以利他人。他们都说我是傻子,是圣人,唯独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把我放在你的境遇里,我定然是要先自救而后才会救他人。是以我不过一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无情之人,而你才是真正的仁且圣,所以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
房间里静悄悄的,韩一月是不能说话,只能难为情地低头默然。
伍又五却不知在想什么,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