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一月哥哥能留在我身边。就当是为了让我放心,就当是同情我一路走来没有遇到几个同伴,也没有知己,着实孤独,而有你与我为伴,至少能让我自勉一声‘吾道不孤’。”
李逑是真的想留下韩一月,至少在他确认韩一月的情感之前,他想留下他。
韩一月其实并不太懂李逑的意思,他是朴素地从自己的理解和世界去看外界的人,李逑说的道理,那些文绉绉的措辞,已然是另一个世界事了。
李逑笑道:“时间还长,你慢慢想。横竖我不放人你也去不得别处。怎么也得在我这儿把‘一月’过完了吧?”
气氛为之一缓,伍又五凑趣地说道:“是呢是呢,大夫也交代过,韩郎君这段时间就好好将养些才是。韩郎君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这也没什么要紧,左右咱们一整个月都在,老爷就把每一天都当成韩郎君的生日,不就行了?怎么着都能给过了。”
李逑道:“这个主意好,我看就从今天开始。又五啊,今儿在这吃饭,你也作陪。让厨房额外给一月炖个鸡蛋糕,就算是过生日喽。”
伍又五的脸又垮了下去,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过一个月生日?李逑自己个儿都没这么奢侈过!
但是李逑都说了,伍又五总不能当着韩一月的面打脸说自己只是开玩笑吧?幸而只是多一碗鸡蛋糕,本也不值什么,李逑没到色令智昏到他爹他爷爷那份上。
伍又五退出去叫来外面等用的小厮一番吩咐,李逑还在里头和韩一月说家常:
“一月是大名儿还是小名儿?”
“小名儿啊?那你的大名儿是什么?”
“没有啊,那我给你取一个?”
“我回去想想,你也想想,咱们一起取个好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会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我留下你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我这乾坤独断惯了的,别人的建议、意见我本来也听不下去。”
“我看着你就很开心啊,吾道不孤么,知道什么样的路最难走么?天下只有一个人走的路最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身边也没个同伴,世界之大,独我一人在此,是最孤独最憋闷的。有你相伴,我觉得很好。”
伍又五抹了把脸,行吧,他家主人确实行事总有种让人说不上来的隐隐敬畏的傻气,确实一般人理解不来。他也是头一次听见李逑这么絮絮叨叨地分享自己的心情。
说到底他家的小主人,还要过了二月才满十八岁,还是个少年郎呢。既然是少年郎,有事憋着肯定不好,能说出来就是好事。
天将黑时,李逑的小內侍送来了几份盒子。
李逑饭量大,盛菜的碗都比别人的大许多,雷打不变的三荤两素一汤一饭一果子。前两天李逑把自己的一道荤菜撤了,但是他的运动消耗极大,每天至少有三个时辰的高强度习武和锻炼,撤了一道荤菜后蛋白质就跟不太上,于是这道荤菜就替换成了水煮蛋。
伍又五和韩一月的也一样,都是三荤两素汤饭果子,只是分量少许多。另外伍又五不吃鱼,所以少一碗红烧鱼段多一碗豆豉脂渣,而韩一月多着一碗嫩嫩的鸡蛋糕,上面还缀一颗拇指大的渍樱桃。
李逑抱过韩一月,知道他大约分量几何,觉得他的饭量少了,就从自己碗里拨出去一些给他,又让厨房再送一叠点心去自己的书房预备晚上处理公务时垫肚子。
他们仨吃饭速度都不慢,不过片刻,碗盘皆净,自有厨房的人收走送去清洗。
饭都吃完了,李逑实在找不到借口继续留下,只得恋恋不舍地辞别了韩一月,留下一句“我明儿还来看你”,便出门跨马回到了渡口的别院。
是夜,除了李逑睡眠质量一向优秀,仍是沾了枕头立刻睡熟,其他人几乎都睡得不甚安稳。
韩一月是白天活动太少,晚上难免走了觉。
伍又五是被李逑吓到了,寻思他主人以前也没个龙阳断袖分桃的爱好啊,怎么今天换了个人似的。
而其他人是不能睡,他们在被越王派出来时,已经预料到越王的分粮分钱政策可能会被歪曲,这正是越王担心的地方。但是他们没想到情况会坏到这种地步。
李逑派出去的心腹,有些人比如辛田山手下的长史宋明、內侍童贵儿分的地方比较近,已经连夜就访查了一些收获,看情况十分严重,丝毫不敢耽搁,早早就回来给李逑复命。
李逑将宋明、童贵儿的陈述看了两眼,冷笑道:“你们瞧瞧,这才到城外二十里地,就闹成这个样儿!我是死人,还是你们都泥胎木塑,致使底下只手遮天竟未尝听闻!”
这一份材料粗略记录了刘金宝如何伙同村子里的地痞流氓抢占他人财产、公然违抗政令的种种行径。虽没有处处详备,但是只看大概也足够推算出刘金宝等人抢掠了多少民户。
“我也奇怪,此人即便再穷凶极恶,手下恶仆帮凶,绝不可能超过村民的数量,怎么这些村子里的人就不纠结起来反抗呢?”
被李逑叫来辅助处理本地政务和庶务的杜浒回道:“启禀殿下,本地百姓良顺,只要能活下去,谁肯带头反抗?况且刘金宝这样的一方恶霸,必定和宗祠乃至官府有勾结,村夫农户纵然一时反抗成功,终究会被反扑,是以他们不敢。”
李逑冷哼一声:“再等一些回复,然后我们先去端了这些土匪强盗!”
李逑的计划是从近一些的地方开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洗刷过去,最多五六天,也该刷得干干净净。
武州城的这些村子镇子刷完,跟他去的这些人也就该明白他要的是怎样的结果,那么到了下一个城镇再让他们依葫芦画瓢应该会容易得多了。
一顿早饭的功夫,果然分到的片区比较近的另外一队人也回来复命了,这队带队的是魏栋的副手王山,搭配的一个本地守备营的军士陈发,查得更细点,速度自然就更慢些。
王山他们查到的和宋明、童贵查到的大同小异,区别是这边所查的杏花村、甜酒村的乡望是个举人老爷,手段更阴毒更狠辣,淫威更甚。
发到各个村民家的东西,都不必举人老爷叫人去抢,村民就自发地上缴了——听说有人想私藏一条猪腿,当天晚上就被吊在村头树上一顿打,到王山摸黑进村时,这村民还在树上吊着,已经只剩一口气了。
李逑还没开口问,王山很自觉地回说:“主人放心,人已经救了下来,现在官署养着伤。我们担心留下他在村里会被报复,把他和他老娘都带了来。”
“这事办得妥。这边你既然动手救了人,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就从你们查的这块儿开始吧。正愁这些鱼肉乡里的恶霸藏起来不好寻摸,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倒也省事。”
李逑伸个懒腰,进屋换了身不妨碍身手的大红常服出来,将衣袖和裤腿都绑了,将所佩刀从仪刀更换为他自己找铁匠打的青锋钢刀,召集了数十亲兵,并带上了宋明、杜浒等人,不论文武,人各乘一马,直扑那举人老爷所在的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