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陆连怼带哭,终于拿这位嫂子做出头的鸟把那些想贪先占好的都压住了。
这边车队到了路头上,尽处就是低矮的城墙,几处人家有黄土屋子也有砖石屋子,大家得了消息,都在门口翘首等待。
起手第一户人家有五口人,两个老人带着一个守寡的儿媳,还有一个约莫八岁的大孙子,那儿媳连还在襁褓里的孩子都带了出来,希望能给这个小孩儿也分一份。
确实也有这个小孩儿的一份,除了粮食比大人的少,其他东西还更多些。
越王府那仨会写字儿的随从就翻着登记人口的簿子,找到这一户这一页,对“户口”上的人数做了修改。
原来的当户人牛旺三没了,添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各人生辰年岁相貌如何,籍贯、出生地在哪,老人是个木匠,儿媳刘氏会缝补纺织,等等诸事,一一记叙清楚。
他们在登记,这边兵卒和助手已经卸好了货,当众过秤,十六石粮食被扛进了唯一的一间空屋子,衣服被褥等零散日用品也都给了,二十五两银如数给到了每个人手里。
常规的交割完,还有哺乳期的媳妇和襁褓里的小孩儿额外多着一份特别供应的物资,媳妇多一块肉一只鸡十个蛋,小孩儿多棉布或细布一卷,因为无人种田,所以没有粮种,只有菜籽,其他零碎还有些七七八八的说法,每个小孩儿多出来的物资部分折合现银是三两,也都数好给了过去。
老人习惯性地想接过媳妇和两个孙子的那份,王府的随从却执意不肯,愣将合计二十一两银送到了那媳妇手上。
被压制后总算老实了一些的那位嫂子忍不住拉着陈双陆叽咕:“他们怎么把钱给女的了?不都是公婆收着么?”
“嫂子有所不知,越王老爷怪着呢,最是怜惜我们女人了。他家府上就是如此,一应小丫头、小厮、媳妇子的月钱,都是他们自己拿着,并不放给他们的父母、公婆。越王老爷的意思就是为了咱们着想。”
陈双陆有心宣传宣传这事,于是就一五一十地和那嫂子说得清楚明白。
那嫂子眼前一亮,终于不吵吵了,而是拉着陈双陆低声哀求说:“姑娘,到了我们家,我丫头的那份银子,能不能请你们悄悄地给?我可怕当面给了,转过身去就被我那死鬼丈夫拿去赌钱吃酒了!我那丫头要嫁人了,家里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可怎么办!”
陈双陆闻言和她细细聊了几句,方知原来这嫂子看中的是箱子里的一件红色衫裙,那是可以做嫁衣用的,难怪她如此心急。
陈双陆安抚她说道:“你放心,第一呢越王老爷不让人赌钱,你丈夫在哪赌的,你尽管告诉我,我回去禀告越王老爷,越王老爷一定一定把赌窝都推了;第二,越王老爷还管人打老婆打孩子,你拿着钱,若是你丈夫或者公婆打你和你丫头,你就抱着丫头出来找越王府当兵的,喏,就是腰上有根打络子红腰带的兵卒,他们必须保护你并且管这事儿。我想你家丈夫再逞强好胜,也不敢和官府挺腰子。”
“当真?”那嫂子兀不敢信。
“当真。都是我亲眼所见。越王老爷住的宅子里就有个凶婆母成天对孙女打打骂骂,儿媳妇也救不得,若是劝架,还要挨几棍子。那日闹起来被越王老爷知道了,把老婆子和老公公都锁去关了几天。越王老爷又问那媳妇想如何?媳妇子说愿意离了这家带着女儿出去单过,越王老爷就做主判他们和离了。现在那个媳妇子也和我一样,在给越王老爷办差呢。她的小女儿才六岁,什么都不用干,就和我的那娃儿一样,和越王府的其他小孩儿一起玩耍、上学,倒让我十分羡慕。”
陈双陆说得九分真一分假,李逑何止判了那媳妇和离,还让那打媳妇的婆家出了一笔抚养费,真把那家心疼得半死。后来越王宣布每人发那么多东西,那家子就更后悔了——若是没闹到李逑跟前,那媳妇孙女的一份东西,不就是他们家的了吗?现在可好,媳妇孙女单过了,那钱,拿不着了!
那嫂子彻底安心了,连连朝着渡口的方向拜了几拜,又回过头来与陈双陆道歉不止。
这样一路登记人口数量和人员情况,一路发着钱,很快就发完了这个片区。
那嫂子到底没分着自己看中的箱子。不过分到那个箱子就是她的邻居,人家里并没有女眷,只有一对鳏夫父子。于是陈双陆出面协调了一下,嫂子用分到的一床褥子,换了那套红色的衫裙。
按照分产的顺序,先分了到人头和户头的,最后是牲畜。这个片区抓阄到的牲口是两头山羊,山羊没有算到畜力运粮的运力里,于是当天就可以领过来,交给这一片的里长代管。
那些分到了牛、马、骡子、驴子的片区,得等到所有的运输都送完了之后才能领回去自家的牲口了。
这个片区最后统计愿意协助运粮到下个村子的青壮劳动力有六人,当场就跟着运送的车队去了官仓接受一个简短的培训。培训结束后作为“实习助手”跟两个片区,等武州城内城都发完了,就由他们帮着一起把剩下的粮食全部送到更外围的一圈,也就是更穷更远的郊区村落。
丁斗升所在的“宣传组”又比运输的车队更早一步到达郊区,又将李逑的政策宣传了一遍,于是村里坐不住的年轻人老早就跑到了城门口等着。
他们不敢在“官兵”的眼皮下抢夺,但也按捺不住想早一点领到自己拿一份的心思,索性提前报名加入了“运输队”,帮忙运送东西去村里。
于是分配的进程其实比李逑想象的要快许多,大家为了早一步拿到自己的那份钱米,万事都好说话,只求快刀斩乱麻,怎么快怎么好。
外面的运输和分配有条不紊,李逑早起查了两路,没什么问题,便回到官署里和周芃商量着接下来武州城的主要官员如何选拔任用。
这一套有现成的体系可用,李逑只是先看看周芃和本地为数不多的一些“有识之士”的意见做个参考,打个腹稿。实际上他在听着这些“候选人”的信息时相当不耐烦,他更关心有没有他想看到的事情发生。
郊外的村子还有更远的山区的村子,会不会有恶贯满盈的富户豪强?
李逑觉得一定有。
一个村子怎么也有几百人,大一点的数千,少一点的也有一二百。也就是一个村子里最少最好也会分到四百石粮食、五百两银子。
这些都足够一个普通富户十年的收入了!真有黑心的富户豪强,不可能不动心思。
李逑想用这个作为支点,撬动一下这个时代的村镇行政体系。
他很早就看这个以宗族、豪强、乡望、乡贤甚至恶霸为主导的村镇底层行政体系不顺眼了。
受制于落后的交通和认知水平,古代国家的统治力能达到县一级就不错了——很多地方连县一级的行政权其实都把持在地方豪族手中,再往下更是家庭这个小单元的天下,宗法家规,往往比中央朝廷的法律还有统治力。
李逑想试试看,能不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终结掉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