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手上明确沾着人命的都被李逑砍了。
帮凶胁从只逼迫没真的动手的——人数极少,在武州这个世道里大凡心黑点儿的都是真的沾过人命的,没亲手搞出人命的那是真的良心未泯——这些还算有点人性的几家比如布商孟家、印书的刘家、脂粉首饰行钱家,都被抽掉了部分家产,命赔偿、道歉。主犯进牢里待几年,家眷仆从在家软禁、思过三年。
软禁、思过主要还是为了封锁消息。
云梦南道有十二个州,李逑铁了心要全部收拾一遍,那还不得把消息锁死。
处理完武州城里的头头脑脑,接下来李逑便要着手安排发钱事宜。
要发下去的东西是全部按人或户头分好了,把武州城几个被抄的富户的宅子院子、官署、官仓占得满满当当。现在的武州城连个能用的麻袋都找不出来了,还有很多东西不得不用床单临时打包。
甚至为了把守仓储防备盗贼,李逑还不得不分出去一千多人当护卫。
东西要发在每个人头上,李逑又信不过本地的地头蛇,最后唯一的办法就是由越王府的人亲手一个个送到每个人手上。
虽然繁琐,却是唯一能确保发到位的办法。并且在发东西时,也可以宣传一下李逑在武州即将施行的政策。
济贫处、公学学塾、百工技校、以工代赈、税赋政策……全是和百姓息息相关的东西,李逑不怕政策执行时出问题,只怕有人从中作梗,导致好事变坏事。是以向不读书、不识字、不懂官话的人宣传到位让所有人都懂得李逑的意思,成了一条政策执行下去最关键的节点。
既然决定了要发钱到户到人,接下来摆上桌面的就是谁去发,怎么去。
李逑之前让周芃和岳承恩分别登记了一部分人口,好歹从每个镇子上都扒拉到了几个能用的人,解决了语言问题,剩下的就是如何运送这二十多万人口的“分红”。
武州本身是个郡,治所武州城在江边渡口一带。这个郡因为靠近江边,经济状况不错,人口繁衍较好,于是面积也是整个云梦南道数一数二的大。
武州郡有三县、二十一个镇子,约一百三十多个村落,官方人口数二十三万。
只看李逑封锁的武州城,则有六个镇,共四十七个村落,总人口数量有十万之巨。
综合考虑交通的各个元素,李逑对着地图看了一晚上,发现他也只能一个村落一个镇挨个挨个地发过去。
不然呢?交给其他人代发?只怕能发下去的不足一成,倒有九成要被人私吞了!就武州这个情况,穷人穷到了极点,有钱的坏到了极点,看着钱不动手才奇怪。
挨个挨个发,要解决的头一个问题就是运力。
一个人头四石粮食,那可是大约四百斤的分量,一个人肩挑手提能拿多少?一辆牛车又能拉多少斤?就算牛、马能拉上十石,那路它也受不了。而李逑总共要运输的至少有一亿斤,折合一百万石,五万吨。只算武州城的部分,那也是二点五万吨!而整个武州城可以派上用场的畜力也才三百头,加上李逑自己带来的马匹骡子等,不过八百之数。平均每头牲口要运至少六十次才能运完这些东西——这还没算上车的重量。
而道路又是一个问题。
首先是道路质量不好。武州城里的官道比较平坦,用了石料和夯土铺垫,不过出了城就只剩黄土石渣子路,再偏远点,连石渣都没了就只剩黄土。除了连通到云梦南道治所云梦州的直道、连通到其他俩县的官道还不错,其他的道路简直没眼看。天晴时还好,遇到雨雪天,那也别走了,车辙都能把车陷在里头。
其次是路本身也长,逢山架桥只存在另一个时空的现代化国家里,在这个时代,山路就是盘山路,两座山之间只隔着一丈远也必须绕到平地上才能过去。修桥?可以,谁掏钱?谁设计?材料从哪来?桥能载重多少?
现代位面一百公里的路,在这里可能就是二百公里!武州还算好的,这一块大部分是平原,隔壁双阳、德玉那个山势皴皱,只怕要多出三四倍才够。
从武州城的武陵渡,到地图上最远的一个村落,算直线距离可能也就百来里路,实际上可能有三四百里那么远,负重的牛马至少要走两天才能到,如果路况太差,说不定要走三四天。
即便是一处一处发东西,也要想个效率高点的办法。
周芃于是进言,可以使用之前京里赈灾时用过的办法,让住得最近的人负责将物资运送到下一个村、镇。
如此每个人其实只是负责了一段几十里路的距离而已,那就简单得多了,甚至不一定需要那么多畜力。
只要有东西拿,大家都很乐意做点事情。周芃还建议给运输粮食的人多分一些东西,每多劳作一天,就额外配发二斤米粮和一块冻肉。
李逑深以为然,于是找来还在思过的邓玉祥和岳承恩,在他俩的协助下划好了运输的路线。
第一圈负责搬运并领东西的,当然就是武州城本地人了。
李逑命丁斗升为总的主持者,从自己的亲兵中挑出三百二十人,以十六人为一组,每组搭配三个能写字记录的随从,再两个能说土话的本地人或越王府人。每一组负责一片地方的宣传和分发,以及督促该地的壮年男女一起参与到运输中来。
武州城城里的人被李逑这几天收拾得服服帖帖,纵有小心思,眼下也丝毫不敢有所显露。
李逑宣布要分配物资了,换了李逑刚到那几天,只怕都没几个人敢信。现在却是无人不信。
丁斗升才带着人敲锣打鼓了一个时辰,转了一圈回到分发物资的官仓,只见围观的队伍都排出了老长,而被选中作为帮手的青壮年也都整整齐齐地聚在了一起,每个人脸上都闪着渴求的光芒。
最先响应号召的是还在官署栖身的乞儿孤寡,对他们来说,李逑就是菩萨,就是正道的光,李逑说啥他们都信,何况还是发东西这种好事!只不过他们几乎都失去了做重劳动的能力,这次选拔分发的助手,他们一个都没选上。
发给武州城的百姓的物资基本都放在官仓。
官仓里是李逑的随从在装车、分类,他们和这次分配无关,没有厚此薄彼的动机。李逑一个本地人都没选,正是因为不想有本地人的私人感情掺和其中。
东西装好了车,就按照分组的片区送去,该片区的助手就跟着带路。围观的人就跟在自己那片区的车后面,又眼馋,又心急,又喜悦。
陈双陆就作为翻译跟了一车去城西一片区域。
前两天那场“公审”,好些人都认得了她,有个嫂子心急得很,好几次想伸手去拿车上被她看好了的一匣子物资,都被陈双陆挡了回去。这嫂子没办法,又不敢得罪已经有了“编制”的陈双陆,就只好拼命套近乎。
虽然李逑的分配方案很公平,然而他却不可能考虑到最细致的部分,总有人会拿到自己用不上、不想要的东西,那就只能私下找人交换。
然而物资这个东西吧,并不是价格相等它就真的等值的。对于身无长物的人来说,同样是衣服,一件价值一两银的丝绸袍子,还不如十件只值二十个铜板的麻布衣服来得有用。要拿去换了,也得看能不能换到。
陈双陆何尝不知道这些事,只是她不敢,也不愿意做这个人情。
那嫂子套了半天,眼看快到城西那片地方了,急得直跳脚:“你自己拿了几百两银子,见不得别人好!管别人的东西那么多哩!又不是你的钱!”
陈双陆按着她盯上的那一木箱东西,慢言细语地解释:
“若是我的东西,嫂子尽管拿去。可这又不是我的东西,而是越王老爷命我,还有这一帮兄弟押送来的,我怎能坏了规矩?嫂子今儿要这一箱,我若是给了,他日别人要拿嫂子的东西,我可怎么回绝呢?嫂子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众目睽睽之下,闹大了,你我脸上都没个光彩,丢人丢到了越王老爷跟前,这又何必?这里哪一份儿都是极好的,嫂子闭着眼拿都不会吃亏,若有不称意的,只和别人私下换来——若是我这里有嫂子要的,我也愿意和嫂子做这个交换。还有,我是得了几百两银子,那也是我夫君我女儿的卖命钱,果真给我个机会让我选,我自然宁要吃糠咽菜的一家团圆,也不要被人说嘴的几百两钱。嫂子说这话,岂不是拿刀戳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