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逑既不居长,也不居嫡,他排行第六,文治武功和几个哥哥没法比,太子之位基本上和他绝缘了,因而皇帝陛下的其他妃子和儿子女儿都对这个不构成威胁的皇子挺好。
考虑到将来有所图谋时少不了要花钱,甚至有些计划长远的皇子和后妃还会刻意交好李逑。
按理说,李逑应该是人缘极好的,事实上他十五岁之前,确实人缘很不错,傻傻的,憨憨的,给钱大方,乐于分享。
然而十六岁以来,李逑似乎是突然觉醒了一样,养出了一副猫嫌狗憎的性子,让前期累积的优势化作虚无。
京里人对李逑是捧着敬着躲着远着,希望能从他的指缝里接点东西,又不想和他过于深入地接触。
现在到了地方上,众人都知道永泉蔡氏和李逑关系极好,看到李逑人在这里,就能看到他背后是永泉蔡氏数不尽的财富和商路。再加上李逑之藩后必然是藩王,对越地的八成事务都有绝对的控制权,众人不得不讨好他,试图从他手里抠到一些漏下来的残羹冷饭。
于是李逑沿途所见,极力讨好他的豪奢之家,雕梁画栋,金翠涂墙,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喝不完的玉液琼浆,窗外天寒地冻,室内暖融融如春盛一般,漂亮的舞姬只穿薄纱翩翩起舞也不觉寒冷。
而就在一门之隔的门外大路上,因冻毙饿死的尸骨被职业收尸的人摞在车里收走。
死掉的人们将会被扒下最后一点点单薄的衣物,因为这一点点衣物洗洗干净也能换一口粮食;
尸体上头发会被剪去,因为富贵人家的假发需要用真发编织攒成,这些头发打理好了能卖个好价;
牙齿和骨头也是可以用的,所以也会被扒个干干净净,关于人骨的品相评级甚至有本专门品鉴的书在坊间流传。
有些人甚至被刮去仅有的一点点肉和内脏,因为这些肉也足够让人活命,又或是能满足一些别有嗜好的人;
最终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鸿毛似的人体被扔到荒郊野地,他们的存在的最后一刻就是成为野狗乌鸦的一顿馊饭。
正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李逑十分厌恶这样的宴席,十次有九次是要推开的,偶尔有几次因为宗亲或是做人的原因着实推不掉,去了一次回来倒要生气半日。
李逑穿越到这个架空的时代已经三年了,依然没办法融入这个贵贱分明、阶层明显、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他不像原主那么憨厚老实,也没有那么善良好说话。
仗着皇帝陛下心软护短,仗着自己的憨傻人设,看到看不过眼的事他就会管,从不在乎后果。
后妃打死了宫女他会管,至少也要求给那宫女收尸掩埋赔偿家人一笔钱财。
兄弟门人抢人铺子田庄他也管,怎么抢的怎么还回去,主犯落在李逑手里少不了要挨顿打。
外面遭灾的时候皇帝陛下要修个宫殿巡幸个别宫打个猎祭个天,李逑也会梗着脖子进谏要求皇帝陛下收回成命、厉行节俭。
……
以上种种导致皇帝陛下对李逑心情非常复杂。他既喜欢这个儿子正直勇敢不藏私,心无城府可倚靠,又不喜欢这个儿子三番两次和天家亲族、天子宠臣发生争执,还经常会把大家都想息事宁人的龌龊事翻到台面上,导致他这个皇帝没面子很难堪。
皇帝陛下虽然宠爱他,但是也受够了他动不动就要惹出事来伤和气,导致别人哭哭啼啼告状来的情况。
李逑才刚刚及冠就被送到越地就藩,既是蔡贵妃临死前的哀求,也多少也有他这种脾气的影响。
李逑只坐在那里不吱声,就连伺候了他大半辈子的乳母王氏都要心惊胆战,唯恐这个宝贝疙瘩又折腾出什么事来。
李逑自己倒是无所谓,出了京他就是土皇帝,除非他造反,否则万事都是他说了算。皇帝老爹都说了,只要别把人逼到谋反,其他事他也懒怠管了——反正也管不住。
就这样,李逑被欢送出京,京城的豪门都欢欣鼓舞送走了一个夜叉神,他们又可以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