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地是云梦南道、岭北道、两江道三地的总称,南接大海,有浦州岛、百难山等更加蛮荒从未开发的地方,其最北的边界离京城足有二千多里,中间有大河阻拦,群山横截。云梦南道的治所也是越王府邸所在的云梦州离边界又有四百多里,可谓山高路远,天阔水长。
云梦南道水系发达,靠背的云梦大原平地多,鱼米桑麻还算丰饶,但是出了云梦大原的地界,云梦南道的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大部分地界以及再往东的岭北道、往南的两江道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岭北道有一片相当狭长的海边平原,在行政区划上归属河阳道的永泉港就在岭北道与河阳道的交界线上,数不清的珍宝在这里交易,其贸易能量辐射整个江南的航道。
然而永泉港的主要补给线却是在北面的淮阳、河阳乃至东岛等地,因为永泉以南的岭北地界、两江二地绝大部分面积都是丘陵,可谓地无三里平,既不适合修路,也不适合内河航运。
本来岭北道还能走走海运鱼获的路子,不想近些年海寇十分猖獗,动辄骚扰渔村、城镇,轻则掳掠,重则焚城,致使沿海地界萧条了数十倍。
于是永泉港的强大经济辐射只有十分之一二投在了岭北道里。
山岭谷壑遍布,致使道路难行,船运不便,人们出行艰难,其中又有深林瘴疠、虎豹蛇虫、阴湿潮霉危害甚广。土人居住其中,终其一生都很少有机会离开自己的村落,开化甚少,但见天无日,不知国有君。
不过近些年中原的平民日子也不好过,有不少人着实活不下去,就将家里最后的霉糠一卷,往南逃荒成了流民。这些人带去了中原的工具和生产力,慢慢地也影响了一些地方,给那里点亮了生存的火焰。
人毕竟是思定的,能讨到一口饭吃,就不至于犯上作乱,因此贫穷而危险的岭北、两江的大部分地方因为各自为政、百姓流失、四方贫苦、连年灾荒而收不上税,反倒较为安静。
一言蔽之,除了穷苦荒凉底子差,越地没别的缺点。但是,这个缺点其实也不算缺点,真的给李逑一个富庶之地,当地错综复杂的势力尾大不掉,架空个中央朝廷派遣的长官易如反掌,李逑想收服自己的领地还得花不小的气力。
皇帝陛下是真的心疼这个儿子又信任这个儿子,才会把这么大的一片地方交给他,甚至没有刻意隔开他和他母族永泉蔡氏。
一路走走停停的,李逑花了四个多月才踏入了云梦南道的地界。
云梦南道最北边的武州上下官吏以及从云梦州赶来的治所行政官早早聚集在武州的第一个驿站武陵渡,扯起了沿江十里花树,三千明灯,五光十彩,花团锦簇,以待李逑停驻。
唯恐李逑对哪里不满意,武州派出了数十艘船在江里打转,又在江边渡口最高的瞭望台上着人昼夜观察,只等越王的仪仗出现,立刻纠起人马前去迎接。
如此到腊月十九,总算江里的小船船夫传来消息,说是越王的仪仗先头已经上了渡船,算人数时间,这次横渡怕要一二天的功夫,越王预计会在中间登岸。
迎接的官员忙命本地船只尽数去江上迎接越王的仪仗,即便派不上用场,也该表示表示。又命岸上的乐师准备起,第一艘船一到就要丝竹乐起,早早安排好的官营私营的乐坊女孩儿就好伴着喜庆的乐曲跳起欢迎宾客的《鹿鹤舞》。
腊月十九,江风猎猎,水寒天冷。
渡口上,乐师和女孩儿冻得如同鹌鹑一般,牙齿抖得“格格”直响。可是他们谁都不愿意离开。
身在贱籍不敢得罪权贵是一件事,迎接了宾客能吃顿饱饭又是一件事,若是得了脸,名声放出去,说不定有更多客人愿意光顾,又是一件好事。
于是天再冷地再冻,穿着纱衣纱裙的乐师和舞姬依然坚守在渡口上,只盼对面的动作再快些,赶紧地过完这日,也就好了。
李逑是带着自己的亲兵来的,他有定额的亲兵百人,这是最心腹的一部分。来到越地前,按规制又补了三千兵甲,皇帝心疼他,怕他镇不住底下人,又给他额外添加了三千兵甲。此外皇帝陛下还命禁军三大营中最忠心的京营派军沿途护送,必须到李逑坐稳王府、建立官衙后才可回返。
算上仪仗、随侍、属官及部分随从的家属,这日要渡江的总有二万余人,征发楼船无数,方能将渡江的时间缩短到一日之间。
打头的几船并非是越王的仪仗,乃是越王的王府亲兵,他们虽然才被赐给李逑不久,然而不过数月,众人早已被李逑收服。
这时节入伍的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在京营里,有皇帝陛下坐镇,那还不错,若是在地方摊上不好的领兵,就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军饷更是见所未见。
越是离京城远的地方,当兵的就越艰难。他们之前就在京营,还算是好的,军饷虽然会被克扣,总还能剩下一些。
然而李逑这里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李逑自己极能打,身手极好,与自己的亲兵比斗,虽以一敌二也不落下风。后来补充的六千兵甲却连李逑的亲兵都打不过了,何况李逑?李逑在武力值上就能把他们收得服服帖帖。
而且李逑不克扣他们的口粮、钱银,不仅如数发放,还会巧立名目额外添补。例如冬天有炭火、皮褥两笔额外补贴,成了家的还会给家属一份,有孩子的翻倍,若是独子奉养父母,再贴一份。除此外,伙食条件也极好,每天三餐,至少一餐能见荤腥,每顿饭必有热食,杂菜饭团必定管饱。
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后面必须有强大的经济支撑和非常严谨灵活的调度。
否则单看这一日三顿饭必有热食的规定,一口灶供十人吃饭,一顿饭要起二千个灶,一天赶路吃三顿饭,只垒灶就要垒六千次,再算上食材、柴火……没有调度能力是不可能完成的。
李逑给他们最好的供奉,同时严格限制他们的行为,甚至暗暗带了点未来军训的意思。
在京里两个多月,路上三个多月,加起来六个月,倒也初见成效,至少这两万人除了京营的军队自成体系不受他的命令,其他人都习惯了令行禁止,遵守规定,看上去纪律严明,很像回事。
打头的几条船上的兵丁在出发前就被李逑提醒过,他们到云梦南,代表的是他李逑的脸面,敢给他丢人,回去自己加训去!不训到哭不准停!
有了这样的要求,兵丁哪敢不听从,自然全程都保持着最好的状态。
楼船靠岸,他们穿着森森戎甲,排成齐齐整整的队列,按着次序下船上岸,一个个步伐划一,目不斜视,直接就在岸边列成了阵,不发一语。
云梦南道弛废许久,众官员何曾见过这般军容的士兵,没胆气的当场腿软,巴巴地推出武州通判前来搭话:“列位军爷辛苦,前边已经设下茶室,请军爷里头休息可好?”
明显是这一列之首的领兵跨步向前,正色回道:“越王殿下有令,我等在此等候即可,您请。”
通判见他目光如炬,不知怎的心里就畏缩了,任凭后面的武州太守如何使眼色也不敢再继续搭腔,岸上顿时只剩下歌舞之声,气氛十分诡异。
随同来迎接的本地守备、协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半晌,也不知是谁轻轻地感叹说:“若非天兵天将,怎有这样的神气?那年随大将军平芦花荡,未尝见如此兵勇也。”
平芦花荡的是三十年前的单大将军了,他以治军严格军容整肃打仗无所不利而闻名于世,见过的人无不以神兵称之,只可惜后来被屈杀了,全家竟没有一个活口。
有人拿越王一个才及冠的藩王的亲兵与单将军的神兵相比,竟没人觉得他说的不对,着实是越王的亲兵之严整、威武,远远超乎众人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