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姝瑶怔了一瞬,才发觉自己是拿着笔过来的。
笔尖上的墨滴落下来,把谢明翊那件月白的衣裳染成了山水画。
她慌忙将笔收回去,急急后退。然后又想起什么,想伸手去擦那团污渍。
刚弯下腰,指腹就碰到了他的手背,热意灼人。
谢明翊将她的手挡住了。
只是碰了一瞬,他就立即把手收了回去,径自走过她身边。
他走到案桌前,拉开椅子,顺手从笔架上拿了支崭新的狼毫笔,慢慢点着图纸上的城池要塞。
椅腿拖出时的碰撞声,惊得卫姝瑶眉心一跳。
她不太想靠近谢明翊,垂着眼,特意绕了半圈,才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笔搁上了砚台。
谢明翊在桌前俯视了片刻。
淡黄的笔尖落在白纸黑画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卫姝瑶只觉得像是点在自己心尖上,慌得她心悸。
但凡他的手指停顿一下,她也被吓得屏住呼吸。
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夫子检查学业的时候,忐忑不安。
她抿紧了唇,僵硬立在桌前。等得久了,终是忍不住悄悄抬眼,目光落在谢明翊精致的侧颜上。
他本就容貌不俗,一身墨染白衣,气度非凡,像是天生的天潢贵胄,又因着身在高位浸染出的威势,愈加矜贵傲然。唯有蹙眉低眸时,他露出的眼神,才让她察觉到几分熟悉。
卫姝瑶莫名生出错觉,总觉得他和记忆里那沉默的少年郎不太一样。
他真的就是过去那个沈奕吗?
这可笑的想法转瞬即逝,她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约莫是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了。
那张脸,她怎么可能认错。
“去开门。”
一句淡淡的嗓音将卫姝瑶从飘忽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这才听见有人轻叩了叩门,卫姝瑶连忙把手里的笔搁下,小跑着躲去门外,接过长顺递上来的手炉。
“殿下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她动了动唇瓣,轻声问。
长顺手里还拎着个食盒,也一并塞给她,才小声说:“殿下在乾元殿用的晚膳,回来后瞧着就不大痛快。”
卫姝瑶“哦”了一声,抿了抿唇。
“卫姑娘,您瞧,要不劝劝殿下,再用点什么?”长顺叹了口气,“最近政/事繁忙,殿下又要盯着诏狱那边,又要安抚群臣,还得操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长顺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卫姝瑶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
担心她是假的,担心她手里的舆图才是真的啊。
“知道了,可我也只能是随口劝劝……”卫姝瑶脸上现出难色。
长顺眼睛一下明亮起来,笑道:“哎,只要劝劝,哪怕陪殿下说说话也行。”
卫姝瑶叹了口气,拿着食盒回了屋。就见谢明翊正拿了张白纸,执笔画着什么。
殿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他行书换纸时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坐在桌前,身形挺直,肩上落了层薄薄的烛光,像一片残阳斜晖。
卫姝瑶怔愣看着谢明翊,目光落在他的膝盖上,然后缓缓移至他劲瘦的腰,挺阔的肩,最后停在他执笔的修长手指上,在烛光下似玉般光润。
他写字时,确是很好看的。
恍惚间,卫姝瑶突然想起初见谢明翊的时候。
那时她才七岁,厌极了做功课,无论父亲如何威逼利诱,她依旧不为所动,仗着父兄疼爱,整日贪玩。
一日,卫鸣携她去沈府,她路过后院时不慎迷了路,闯进了角落的小院。
她小心越过乱石,拨开挡路的丛丛青竹,便看见竹林深处有人。
苍翠竹影之下,一个瘦削挺直的少年坐在石桌前,端正练字。
清风拂过,竹叶簌簌作响,他安静执笔,光晕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宛如清隽鹤影。
她以为是哪家的世子,上前搭话,可那少年却像是受惊般,匆匆离去了。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军中伙夫收养的小哑巴,沈将军看他可怜,特许他去沈府念书。
自此,她便对这个叫沈奕的少年生出了好奇。
卫鸣听说了,故意揶揄她道:“人家是个哑巴,尚能潜心练字,你堂堂国公千金,怎么连他都比不过。”
卫姝瑶不服气,气鼓鼓地跑去找父亲,说要去沈府的私塾念书。卫濛求之不得,乐见其成,连夜和沈兴良敲定了这事。
是故,卫姝瑶在沈府一直念书到十三岁,整整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