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都会在进学堂前,有意无意地瞥一眼最角落里的那个少年。
他永远都是低眸伏桌,神色平淡至极,从不看任何人。即便偶有抬眼,那双清冷的黑眸里也是毫无情绪。
那时候,卫姝瑶就觉得,他虽然是个哑巴,却好像看不起堂上的任何世家子弟。
分明和那些出身显赫的世家子弟隔着天堑,他却给她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可那样的人,最终却因为她的恶作剧,被她摔碎了难得窥见的一点真心。
自重逢以来,卫姝瑶无时无刻不在担忧他会如何报复自己。
可他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以至于她竟然生出了怀疑——
昔年那个被她戏耍的少年郎,难道失忆了么?恰巧失去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抑或,往日的一切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值得记忆的必要,他根本不想分出半点心思来报复她。
卫姝瑶心底莫名生出一点苦涩。
她本该是他最厌恶的人,是他无法启齿的落魄过往。
可是,他完全不在乎。
昔年谢明翊远走边关前曾说过,他宁可从未遇见过她。
从这两日他疏离又陌生至极的态度来看,现下他确实做到了。他漠然地把她当成随时可以废弃的工具棋子,仿佛年少时的相处从未存在过。
他漠视她,故而在她面前没有一丝情绪。毫无情绪波动,又谈何而来报复呢?
这样……也好。
“过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将卫姝瑶从乱麻似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她拎着食盒,浑身僵硬地挪着步子,慢慢靠过去。
许是嫌弃她走得太慢,谢明翊忽地起身,从案桌后走了过来。
冷风飒飒,烛光晃了晃,他的身影也随之扭曲了一下,比他面色更沉的,是那双漆色的眼眸,像望不见底的深渊。
男人嗓音低哑,“有话问你。”
卫姝瑶刚想开口,寒气一激,忍不住咳了几声,喘了口气才轻声道:“殿下想问何事?”
谢明翊伫立在案桌前的角灯下,垂眸看着她手里紧攥的食盒。
“还没用膳?”他忽地开口问道。
卫姝瑶努力地分辨他眼里的情绪,心绪一下安静下来。
那双眼眸里头除了漆黑的深渊,什么波澜也没有,仿佛只是随意瞥了眼路边最不起眼的一朵小花。
这一瞬,卫姝瑶好像放下了纠结。
她心想自己大约是做不成委曲求全的小可怜,只能顺着他的态度,彼此当做无事发生。
这般想开后,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轻松了几分。
“我先前病得厉害,胃口不大好,所以……”卫姝瑶垂着眼,将食盒举高了一些,“殿下要吃些什么吗?”
她长长的眼睫浓密而卷翘,微微垂眼时,光斑透过睫毛轻落在皙白的肌肤上,愈加显得楚楚可怜。
谢明翊没有回话,稍稍侧身,朝案桌上的舆图抬了抬下巴,“先过去。”
卫姝瑶应了一声,连忙行至案桌前,将食盒放下。
她到底是有些紧张的,谢明翊在乾元殿受了气,她真担忧自己那句话不对劲惹怒了他。
“你且先用膳。”谢明翊立在桌前,复又抬眸,“但,你要随时答话。”
卫姝瑶抿了抿唇,颔首道:“殿下尽管问罢。”
谢明翊将舆图展开,眼睛却下意识睨了她一眼。
便见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又看着她取了勺子搁在碗上,再用筷子小心地夹起一块松子糖,递进嘴里,一直紧蹙的眉心才舒展了两分,唇角弯起,露出餍足的小表情。
谢明翊哼了一声,“晚膳吃糖?”
卫姝瑶睁大了眼,立即下意识捂住了嘴,囫囵应道:“不是,嘴里发苦,长顺特意给我备下的……”
她两边香腮鼓起,说话瓮声瓮气的,像是吐字不清的孩童。
谢明翊神色微沉,拇指和食指慢慢捏紧了舆图,捻了几下,终于忍不住松开了手。
“糖,全部拿过来。”他勾了勾手指。
卫姝瑶惊诧地看着他。
但她很快敛了神色,把那小盘松子糖递上去,认认真真说:“听闻殿下也没怎么吃东西,先垫垫吧。”
谢明翊气极反笑,冷淡的面色终于裂开了点缝隙。
“不必了。”
卫姝瑶看见他欲言又止,目光游移不定,好半晌才嗫嚅道:“那、那殿下要不要尝尝?”
谢明翊抬眼,就看见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握紧了筷子,夹起了一小块松子糖,慢慢地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