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开书页,宽大袖袍下随之露出的腕骨,白得近乎透明,与他雪色衣衫几乎融为一体。
她正欲移开眼,谢明翊忽然看了过来。
视线交融,四目相对。
对方眼芒微动,隐约带着一丝波澜。但转瞬间,黑黢黢的瞳仁复又平静如镜。
好似方才那点波动,只是她的错觉。
窗牗半开,冷风进来,吹得书页哗啦作响。
他垂下眼,指尖点了点书页,“专心画图。”
卫姝瑶慌忙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可是她静不下心,脑子里乱糟糟的。
画完图后,谢明翊会怎么处置她呢?
卫姝瑶自知谢明翊绝无可能轻易放过她,她总要寻出路,不能当真坐以待毙。
父亲刚出事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努力搜寻证据,以求父亲清白,好护住公府。
可三个月来的奔波,只教会了她一件事。
她已经不是被父亲和兄长呵护在手心的国公千金了,凡事都得她自己扛。
她不能就此认命,她不止想好好活着,还想救父亲,想为公府那些冤死的亡魂求一个公道。
但是除了舆图,她还剩下什么呢……
卫姝瑶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能是尽力攥好手里的筹码,先熬过这三日。
至于逃出东宫……从长计议罢。
黯淡烛光晃动了一下,发出噼啪的火芯爆裂声。
卫姝瑶敛了思绪,弯起手腕,轻轻落笔,开始绘图。
她安静画着图,没有再抬眼。
直至亥时,卫姝瑶才搁下笔,揉了揉眼,又扭了下酸疼的手腕。
也不知谢明翊是不是故意刁难她,只点了两盏灯,眼睛用着吃力,揉了两下就泛起泪花来。
卫姝瑶舒了一口气,终于昂起头,却对上近在迟尺的谢明翊。
他何时走过来的?
卫姝瑶指尖颤了颤,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谢明翊站在桌前,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神色专注,从山脉城池到旁边批注的蝇头小楷,看得极为细致。
他没有给卫姝瑶丁点儿多余的眼神,倒让她松了口气。
卫姝瑶微掀眼帘,又不自觉去看他。
眸光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一点点慢移往上,最后停在他眼尾的黑痣上。
他容貌确是极出众的,如苍松琼玉,低眉敛目时,轻易便能勾住人心。这般面容肃然时,一袭白裳泛着淡光,越发衬得不似人间凡人。
卫姝瑶见他看得专注,干脆从桌前绕出来,略略弯腰,低声道:“殿下,夜深了,我先退下了。”
话落,她转身冲长顺笑了笑,“有劳公公了,我不认得路。”
长顺杵在桌边,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急忙走到卫姝瑶身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姝瑶刚要抬脚,却见谢明翊忽地侧过身子,长腿一迈,挡在她身前。
长顺怔住,直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匆匆忙忙退下了。
如此,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二人。
卫姝瑶不知自己哪里画得不对,藏在袖下的手指不由得攥在一起。
“殿下,我许久没去过北境,只是按照那临摹版画的,不知是否和实地有所出入……”她努力让自己解释的底气足一些。
谢明翊只是睨她一眼,慢条斯理说:“明日早些过来。”
卫姝瑶暗自舒出一口气,微微垂首,然后转身要走。
这时,却倏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兵荒马乱的踢踏声——
“奉天子口谕,锦仪卫搜寻刺客,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卫姝瑶瞳孔一缩,心下惊慌失措,正要推门往外跑,就见通明的火光已经到了东宫门前。
她头皮一紧,猛地反手拽住谢明翊的袖子。
外头的搜寻声逐渐逼近,隐约夹杂着长顺的呵斥厉声。
卫姝瑶本能地踮起脚尖,昂首望着谢明翊,脱口而出,“沈奕,救救我……”
二人贴得甚近,谢明翊眸光从她昳丽面容上拂过,看见那清湛眼波里满是慌乱。
她浓密的长睫颤了颤,盈盈眸子里荡漾着水波,似是害怕极了。
他的胳膊甚至能察觉到她细指上的轻抖,像娇弱的雀儿贴着掌心扑腾。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卫姝瑶屏住了呼吸,嗓音颤颤地祈求了一声,“求你了……”
烛光从灯盏里溢出来,洒在她细腻的脖颈上,宛如雪地中铺展开来的暖阳。
叫人难以移开目光,连带着心跳也快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