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他看着我，“你喜欢我吗？”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眼睛。“我……”脑袋里像有块石头，挤不出来一句话。他等了片刻，笑了笑，又拎起地上的一堆东西，“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终于说出这句话。他停下脚步，又继续往前走，与我擦身而过，仿佛没有听到。

家里已经都睡了，我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好，再洗漱完，已经凌晨。挤进床的时候妹妹不耐烦地踢了我几下，我抱着噗通噗通的一颗心钻进被窝里，侧身靠着墙，用手指在墙上写下许澈的名字。每落下一笔，我的心就跳下一次。全部写完的时候，全身一片战栗。

期中考成绩下来了，我们班除了语文平均分是年级第一，其他每门都接近垫底。班长把平均分和最高分排名贴在墙上时，每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以前吵吵嚷嚷的教室连课间都沉闷起来，大家都知道班主任要发飙了。

终于到了周一下午，第一节课。每个人都坐得笔直，整个班鸦雀无声。过了七八分钟班主任还没来，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平常嘻嘻哈哈的最后一排几个人也愁眉苦脸。班主任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走进教室，满面春风，我转头跟同桌使了个眼色，同桌也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讲起了新课，大家都松了口气，教室里的紧张气氛一下松和了不少。讲完公式后开始喊人到黑板解题，班主任到教室外抽烟。班里又有人开始轻轻的交头接耳，黑板前两个人解不出来，向第一排的人求助。

“做得出来吗？”班主任靠在门口，灭掉烟头，语气还是和颜悦色。两个人都望着他摇摇头。“做不出来还嘚瑟什么？”一声怒吼把全班人吓的一惊。“说啊，嘚瑟什么。”班主任看着站在最外面的宋城。宋城低低的回了句“我没有嘚瑟。”班主任径直走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衣领往讲台上一摔。后背狠狠撞在桌子上，他痛苦地发出一声。然后甩开了班主任的手，站直了又回了句：“我没有嘚瑟。”

我在下面为他捏了把汗，这时候非要往枪口上撞。班主任没有看着他，扫视了全班，又吼道“你们到底嘚瑟什么啊？要么学不会，要么学了就忘。考的什么东西。要脸不要。”旁边的同学拉了拉宋城，宋城甩开了，但是识趣地跟他一样站到角落处。班主任把课本摔到讲台处。“谈恋爱的谈恋爱，玩手机的玩手机。你们看看你们那个鬼样子，是不是来读书的。”

我心里猛的一惊，难道是张萌以我名义写信给高三学长的事被老师知道了。瞬间掌心冒汗，耳朵发烫，压低了身子避开讲台的目光。“班长，你来说说，还有哪些好事是我不知道的。”班长准备和稀泥：“老师，据我所知，我们班没有谈恋爱玩手机这些不好的现象，这次期中考我们是”“没有这些现象？你自己带头玩手机玩游戏，当然不敢告诉我了。”

班长愣了下，两只手一下抓住了课桌“老师，我真没有，不信可以搜我课桌。”“搜你课桌干什么，你那么聪明还会让我搜到。”班长还想继续解释什么，班主任吼道“给我废话什么，站到办公室去。”说完用了拍了拍讲台“你们自己要烂，不关我一点事，但是我现在跟你们说清楚，你们不让我舒服，你们也别想开开心心混日子。这周音乐课考试，下周开始体育课英语课全部结束。”班里有人啊了一声。班主任又吼起来“啊什么，上了有用吗？学校运动会，你们有一块奖牌吗？说到运动会，下个月区里举行高中田径比赛，你们每个人都给我报名，一个人至少一个项目。课代表小组长宿舍长，每个人至少两个。这节课下课就到班长，不，到蒋孟婷那报名。听到没有。最后一节课前把名单给到我。”

后来讲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没听进去了，就想着田径比赛报名的事，同桌比我脸色还难看，因为她是连早操都怕参加的人，每次爬三楼都像要了她的命。数学课一下，班里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在抱怨田径比赛。同桌甚至一边用圆珠笔划破本子，一边流泪。蒋孟婷站了起来：“大家也别太担心了，我们这个报名是选拔报名，周五下午在学校进行预选，通过预选的人才能去参加区赛，最后参加市赛。”“原来是这样啊，相当于活跃一下气氛咯”“吓死了，以为要去别的学校丢脸。”同桌恨恨地说道：“不还是要去和别的班一起比，老班真是脑袋被驴踢了，我们这群人和校队的人争什么争，给人笑话。”

最后大部分女生报了跳远，男生大部分报了短跑和中跑，赵杰张鹏几个男生报了4x100接力。整个一周大家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生怕因为点什么事被班主任揪住，班长因为在宿舍玩手机的事被请了家长，听说他爸妈特地坐飞机从外地赶来，班长为此萎靡了好几周。周四晚上下课回家，趁家里人都上床后，我把那双表姐给我的白色运动鞋拿出来刷了下，校服也刚洗过，有洗衣粉的味道。我心满意足地睡了觉。

果然和我一样，同学们周五上午都没多少心思听课，都想着下午的选拔赛能不能过。虽然说是校级选拔赛，如果所有人都报名了但是没有一个能晋级，估计还是会被班主任骂死。张鹏笑嘻嘻地说：“所以说你们没脑子，报跳远的人那么多，你们有个毛的胜算。”同桌不怀好意地笑：“我倒要看看你们俩这一胖一瘦怎么接力。”

因为过于兴奋，午休时几乎没有人睡觉。下课铃一响，大家就往操场奔去。果然和蒋孟婷说得差不多，除了我们班全员报名，其他班只有熙熙攘攘四五个。我们班到操场时一下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体育老师看到后开心地过来对我们吹了口哨“三班不错嘛，有觉悟。”因为我们班人数多，被先拉去做了很多辅助工作，等别的班比得差不多了，才到我们班。我和同桌这才输了口气，终于不用在别的班同学面前丢人现眼了。跳远是最后一项，虽然是校级选拔，还是被安排得有模有样，看得出来学校对这次比赛的重视。到最后一组时，已经接近放学时间，操场上已经剩下三三两两自由活动的人，大部分回了教室。同桌已经跳完，说要去上厕所，就剩下最后三个女生。

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手心都是汗。第一跳1·5米，老师摇摇头“这跳的什么，再来一次，摆臂。”我吐了口气，奋力一跳，小腿都有点抽抽，151米。“你这么好的身高优势，是在开玩笑吗？”说完指导了我的姿势，又做了示范。在老师的鼓励下，我准备第三跳，身边的两个女同学也为我打气。咬咬牙，使出浑身力量跳出去后，我看到老师失望的目光，这时感觉脚凉凉的，低下头发现右脚的鞋鞋底已经裂开了，半个脚趾都落在外面。“还愣在那干嘛，”老师开始不耐烦地催促我。“都说了不能用呆力，要用巧劲。”不知道是对我说着还是对后面的同学。我拖着脚往旁边挪着走。头压的很低很低。幸好周围没有了同学，也没有到下课时间。从操场到教室的那段路仿佛有万里远，我一边拖着鞋子一边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走到教室时，正好下课铃响了，所有人一股脑冲向食堂，我如释重负地坐在位子上，翻出作业来写。同桌摊开漫画，撕了一包薯片，“你不去食堂啊？减肥？”我点点头。其实肚子已经饿得不行。初春的风有些阴冷，后背凉凉的，想去接点热水喝，又忍住了。

晚自习我也一直坐在座位上，有几次瞥到张萌看向我的目光，我快速躲开了。晚自习下课铃响后，同学们陆续收拾东西回宿舍的回宿舍，出校门的出校门。最后一个人走的时候叮嘱我“承羽，你最后走吗？记得关灯啊。”我点点头。整栋教学楼逐渐黑下来。我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收拾东西熄了灯。走廊上只有一两个人还在奔跑打闹。我不敢步子迈得太大，怕整个鞋底都掉了。走到楼梯口，我扶着墙准备往下。黑暗中听到一个声音：“你脚崴了？”我抬起头，虽然只能看到轮廓，但是我知道是许澈。还没等我回答，他背对着我蹲在了我前面的楼梯上，“上来吧。”我移到了另一边：“我没崴。”他站起来，把挽在手臂上的校服系在腰上，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把我背起来。我用双手撑在他肩上，身体僵硬得笔直。“我真没崴，是”“你再啰嗦，我就横着抱了。”

他这句话很奏效，我一下闭了嘴，双手环在他肩上。索性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不然就说不清楚了。他把我放在车棚旁边，打开了自行车的锁。“我车子没后座，你只能坐这。”他指了指前面的单杠。“我还是去坐公交吧。”“这个点还有公交吗？或者你打车。”我摸了摸口袋，只好走上去。他双脚撑地，单手扶着龙头。我抓着龙头坐上去，他把背包上的一顶帽子解下来盖在了我的头上。我顺势压了压帽檐，遮住半张脸。我是短发，身材干瘪，门卫应该看不出来吧。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某个雨天，坐在父亲的二八杠上。父亲的雨衣把我罩在一个小小的安全的世界里，虽然看不清方向，但是也不惧风雨。耳畔传来车铃声，汽车的鸣笛声。估摸着已经出了学校，我把帽子往上抬了抬。初春的风吹在脸上，有种凉凉的潮湿感。“你是特地来接我的？”我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我转过头，一下碰到了他的下巴。我慌忙低下头，闭着眼睛提高音量：“我上次，是开玩笑的。”身后许久没有回应，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等红绿灯的时候，我挪了一下压得疼的屁股，许澈轻轻笑了下。我假装生气，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这时发现旁边骑着电动车的大妈投来目光，我赶紧扯了扯头上的帽子，老老实实坐好了。

许澈的校服有股花香味，我知道他的继母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的女人。整栋楼的女人还在用一块肥皂洗头洗澡时，她已经用各种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在我妈他们纠结五块钱的洗衣粉哪个分量更多时，她家全自动的洗衣机里用的是洗衣液和柔顺剂。周六的时候看到她去完超市回来，买的薰衣草味洗衣液。楼道里的女人们又开始说她败家什么的，我从来都觉得，她们是嫉妒，但凡有条件，谁不想活得漂亮优雅。

可这样一个漂亮温柔的女人，所有人都说她对自己的继子如何刻薄，我是不太相信的，她还想要什么呢，她能从许澈身上得到什么吗？特别想问问许澈，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但是又觉得和他还没有亲近到这种程度。小学的时候还天天凑一起玩，从初二开始，就交流越来越少，甚至到高中，仿佛陌生人一样。我成功被继父洗脑花钱是罪恶后，又被母亲成功洗脑，与异性接触是不洁的。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脑袋里闪出一个个奇怪的念头，我又一个个把他们摁住了，以至于到了楼下，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许澈把车停在一楼的过道里，“要背你上去吗？”我一下脸红着低了头“我不是脚崴了，是鞋子破了。”再抬起头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的脚：“有空的时候送去巷子里大爷那修一下，不要自己用胶水粘。”我点了点头。“那个，上次我说的话，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认真。”“什么话？”他似乎很认真的在回忆。“没什么。”说完便一前一后上了楼。楼道里是感应灯，他不时吹几声口哨，熄了灯的就又亮了。

家里都已经睡下，房间隔音不好，此起彼伏的鼾声一片，一下子把我拉回到现实世界。简单洗漱后我坐在床边打开作业，闻到自己的衣领上，已经沾染了许澈校服的香味。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间荡漾开来，试卷上的字变得陌生，一道题读了两三遍都没记住，我只得回忆起来班主任的样子，使自己定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