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后还要再上整整一周的课才放寒假，最后一科考的政治，大家都在讨论第一条选择题，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师昌绪王振义。很多人没做出来，于是纷纷吐槽我们一天24小时都在学校，完全和外界没有沟通，谁知道这些最新的时政热点。

周雨在我的□□空间留言，说她已经放假了，不过没有回外公家，等我放假再回来找我玩。张萌也满心期待寒假，她父母答应她今年去外婆家过年，她说那是个温暖的南方小城，还能看到海。我顿时心生羡慕，毕竟只在电视和书本里看到过大海。她兴奋地和我诉说她童年在外婆家的趣事，还有那座临海小城风光有多秀美。

我认真地听她讲着，想起了中考前刚去世的亲爷爷。爷爷一直在老家把我带到五岁，在松明县一座山上，地图上离省城不是特别远，但是开车要绕过一圈又一圈环山公路，路程抵得上坐火车出省。那里除了树还是树，田都很少。听爷爷说我的父亲婚前再村里小学教书，和母亲感情还是好的，婚后第三年就开始经常吵架。到我四五岁时父亲为了逃离母亲和家庭，辞去了工作到省城打工。一开始还寄钱回家，汇款都写我小名：香香收。寄了没几次后就再也没寄，春节也不回来了。村里一度传他死了。

母亲是个倔脾气，家里人都劝她去把人找回来，她说人回来了心不回来有啥用。就这样也不离婚，在家里养猪，收拾里里外外。几棵核桃打下来一年能卖2000多块钱，这就是母亲、爷爷和我三个人一年的生活费。到我六岁的时候，她好像突然想通了还是受够了，不顾爷爷的劝阻，把核桃树卖了，带我去省城找他。原来姨妈在省城听说他已经有女人和孩子了。母亲可以容忍她在外面乱搞，但是一听有了孩子，说必须要去确认。

到省城找到他后，发现他确实已经和一个年纪大一点寡妇在一起好几年，不过那个女孩比我还大几岁，是女人和她前夫生的。母亲提出办离婚，父亲却死活不同意。说家庭是家庭，外面是外面，他现在知错了，现在就从这女人家里搬出去。他花言巧语劝母亲回老家，说他一直在挣钱，今年年底就回老家。母亲也信了他的话。

但是到春节结束，也没有他的消息。从省城返乡的亲戚们，也隐晦地告诉母亲，他还在外面乱搞，已经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离开了省城，去了女的家乡。过完了元宵，母亲没有和爷爷道别，就抱着睡梦中的我到了省城投奔姨妈。在姨妈家住了一年，母亲一开始在一个川菜馆做帮工，但是老板娘不把她当人，什么活都给她干，一天十几个小时，工资还经常拖着。姨妈看不下去拿了钱给她买了一台缝纫机，跟在一个缝纫师傅后面学徒，稍微舒服了一点，但是师傅教东西藏着掖着，使唤母亲去帮忙接送小孩，帮忙干农活，就是不教技术。别人一年就出师了，母亲拖拉了两年多。靠着跟朋友学，后来才进了服装厂做女工，经人介绍认识了继父。姨妈不同意这门婚事，扣着母亲的户口本。母亲一心想快点嫁人，有个依靠，偷偷和继父领了证，连酒席也没摆。

爷爷是个精神的老头，母亲去弄猪草喂猪喂羊的时候，他把我带的很好，家里也弄的井井有条。村里有母马生了个小马驹，他去买了养起来，说是等我长大一点骑。小马长到2岁突然生病，没几天就死了。我哭得昏天黑地，不肯吃饭，也不肯大人宰它。最后爷爷依我，在房子后面的山坡上把它埋了。

母亲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外公外婆去世也只是拿了钱托姨妈把事办了。也不许姨妈和我提老家的人和事，姨妈总说她心太狠。我刚来省城的时候还天天说要找爷爷，后来时间长了，也接受了现实。中考前，爷爷病的不行了，托了村民，村民又找到乡政府，七拐八拐联系到了母亲，说想见孙女最后一面，或者听听我的声音。母亲当时正在厂里上班，随手把电话给了旁边一个小姑娘。叫她假装我喊一声爷爷。小姑娘喊了后，爷爷应了声，然后又说不对不对，长叹了几口气，没到中午就走了。

我是有次在姨妈家吃饭时才得知这件事，母亲和姨妈讲了后姨妈气得把东西摔她脸上。他们开始争吵，然后陷入沉默，然后发现了站在墙边抽泣的我。姨妈赶紧过来抱住我，说造孽啊造孽啊。很奇怪，我没有发出哭的声音，也没有特别悲伤的情绪，但是眼泪一直不停往下流。

母亲坐在沙发上看我流泪，一脸诧异，怎么还哭了，你不过跟他就生活了两三年，我以为你记不得他了。那是我第一次对母亲怀恨在心，我攥着拳头说，是五年。难怪爸爸不要你，你没有心。姨妈捂住了我的嘴，说什么胡话。母亲骂我白眼狼，但是脸上却没有生气的表情。我冲出门去，跑到周雨外公家。敲了半天门，铁门打开的声音，我刚准备哭，发现是周雨的外公，小雨不在，去她舅舅家了。我立马收住了眼泪，在她门口失神地坐了很久。院子里好几棵石榴树花开得正好，我的爷爷却永远看不到了。他喜欢种果树，家门口一颗梨树一棵苹果树，后坡上很多杏树。他经常问村民哪里能弄到石榴树苗，他孙女还没吃到过石榴。

张萌滔滔不绝地讲着那座滨海小镇，最后神采飞扬地和我说，我们大学一起考去那里。这样我和她天天在一起，她又能经常看到外婆外公了。他们年纪越来越大了，和他们见一面少一面。我真诚地附和，对呀，那我们一起考过去。

“考去哪啊，物理学成考成这个样子，还想考去哪。”我身后响起了物理老师的声音。头皮发麻。张萌吱了一下嘴悻悻地回到座位。物理老师把一拓卷子甩在讲台，思绪一下回到现实。

我对春节没有什么期待，每年春节家里都要为了钱的事吵架。母亲想买双新皮鞋，继父要吵，继父说两个孩子过年衣服穿表姐的，母亲要吵，总而言之，离不开钱这个字。我很识趣，过年收到的压岁钱全部上交，哪怕初九是我生日，收到一双母亲买东西时送的袜子，我也不会提更多要求。这方面我很羡慕许澈和周雨，他们每年生日都会大大操办，我只有趁着他们生日，能吃上蛋糕。许澈每次总会把他收到的不喜欢的礼物扔给我和我妹，可喜的是都是些我喜欢的玩意儿。

放寒假后第一天，母亲兴高采烈带我和妹妹买过年新衣服，我们都很受宠若惊，原来今年春节要回继父老家，得穿的体面一点。服装店是两个外地人临时租的店面，说都是服装厂的次品，便宜卖，卖完就回家过年。地上被丢弃的衣服袋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挂了一块布试衣服，挤了很多人，都是附近居民楼的。我认真挑选，发现挂着的时候还好看，穿上去要么胳膊伸不起来，要么袖子太短。挑来挑去，勉强选了件咖色的棉袄。母亲给我们挑了裤子，我想排队到里面换，她说小孩子怕什么，穿这么多，就站着换。我不情愿地套上了裤子，母亲很满意，买完本来还想去买鞋，发现钱已经不够了。

明年给你们买新鞋。母亲话里充满歉意。我和妹妹很少能一起和母亲逛街，对鞋子没有什么想法，便勾住了她的手臂，央求她买几根羊肉串吃一下。她爽快地答应了。

回家的路上看到了许澈，他穿着耐克的黑色羽绒服，那是前几天他爸爸从美国寄回来的，还给我家里带了很多进口零食。他双手插裤兜站在一块小石墩上，对面站着两个齐刘海的女生。我们三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转过去，妹妹叫了声哥哥。他抬头看到我们，喊了下我妈。走了一会路我妈问我，“许澈是不是谈恋爱了。”我说“或许吧。”放寒假前校园里确实看到越来越多的情侣，都是不敢光明正大走一起，但是旁人一眼看得出来谁和谁是一对。

回到家帮母亲包饺子，脑海里却是许澈和女孩子说笑的画面。许澈一直是问题学生，打架闹事家常便饭。但是如果他早恋的话，家里知道会怎么样呢。我听赵哲说，男孩子的父母这方面管的没有那么严。我想着觉得有些奇怪，他那样看起来冷酷又不会招惹女生的男生也会谈恋爱。

往常二十八夜的时候楼里很多家庭都收拾东西回老家过年。今年只有我家和许澈家回老家。王美琴喊了辆面包车，大方地喊我家四口一起回去。7座的面包车被塞地满满当当，我、妹妹、许澈坐在最后一排。

妹妹嫌挤，摊了块布直接睡在了地上。我和许澈的位置一下宽敞了许多。母亲和王美琴一直没完没了的聊天。驾驶员也是我们老家的，一边开车一边喋喋不休，继父坐在副驾驶像个呆子。许澈弟弟许恒一开始坐在王美琴腿上，后来跑去和我妹睡在地上。我翻开寒假作业准备做，但是太过颠簸根本写不成字。

我收起书本，把母亲的手机借过来。已经很久没有登录□□，不知道他们几个有没有留言给我。放假前赵哲留了我的号码，不知道也没有加上。看着我点开□□，原先闭着眼打盹的许澈一下凑了过来。“你还有□□？”我撅起了嘴，“瞧不起谁呢。”我点开头像，一个一个准备回复，他越凑越近，我将他推开，他又凑了上来。“你干嘛。”我压低声音呵斥他。他认真看着我，“你谈恋爱了。”我手忙脚乱捂住他的嘴，然后看向前面，谢天谢地没有人听到。

我将手机递到他眼前，一个个解释这是谁，还把聊天记录翻出来给他看，他倒是一点也不避讳，还停认真地一条条看。聊天记录并不多，全看完后他点点头，表示认可我的清白。然后拿过我的手机，添加了他的□□。添加后我迫不及待拿回手机，他也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玩。

“你没谈恋爱那么紧张干嘛？”坐在旁边还发消息给我，我白了他一眼。

“要你管。”

他递过来一个耳机，我塞进耳朵里。我发消息给他：“我一点也不想回老家过年。”他回复：“谁不是。”“刚刚那首歌叫什么。”“玫瑰花的葬礼”“怪好听的。”他点点头。“谁唱的”“vae。”“外国人？中文还不错。”他笑出了声。我要求循环播放这个歌手的歌，他不肯，我直接把他的手机抢过来了。

后来不知怎的睡着了，醒来发现靠在他肩上，我赶紧擦擦嘴角看有没有流口水。前面除了司机大人们都睡了。车外面的景色越来越暗。他把脚放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的手机响了，是电话。我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向我，就是不点开。我指了指，他又放回口袋里去。我伸出手去抢，他拉住了我的手，这时发现他的手像火炉一样。我把猪蹄一样冻伤了的手伸了回来，他把我的手抓住，我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怀里。

他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时，我才觉得我们之间的动作有多暧昧。

他似乎也觉得不合适，飞快地松开手，然后把电话按掉了。我很好奇，发消息给他：“干嘛不接电话。”“要你管。”“不会是你女朋友吧。”他没有回复，闭目养神般靠在座位上。

晚上六点多到了村口，刚拎着东西到家里，就刮起大风下起大雨。我暗暗叫苦，下完雨的路，走路都不能走。母亲答应手机借给我玩到回省城，但是老家信号不好，讯号时有时无。有时得站在椅子上，才能收到消息。晚上九点多收到许澈的消息：“不是。”“那怎么不接。”我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嫌烦。”我透过窗户向山脚下望去，隔了四五家和一块田，就是许澈家。他老家房子也很破，估计也在无聊。“这几天你打算做什么。”“睡觉吧。”“下雪了。”“嗯。”看他不是很想聊下去，我也就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