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从秋入冬。教室旁的两株银杏树,从墨绿变成金黄。
赵哲在周末的晚自习把一封情书塞给了我。那是一封粉红色被折成爱心的信。我摸到它时还有着余温。整个晚自习我都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耳朵发烫。一群小虫子撕咬着我的心。我实在想课上就把那封信打开,又没有勇气。熬到下课后,我赶紧一个人跑去了有隔间的女厕所。打开它时我的手都在颤抖。借着不怎么明亮的灯光,我看到几行整齐的字迹,内容看得我脸红心跳,但我知道不是赵哲写的,果然在纸张的右下角,是三个字,你的锦。
我瞬间有干呕的冲动,把信撕成了碎片,准备扔进垃圾桶,又怕被人看到,只好又撕得碎了一点,直接扔进了便池。气冲冲地回到座位。赵哲拿笔戳我,我没有理他。周佳倩察觉不对,把脸凑过来,露出小虎牙:“同桌,咋啦?”
我眼泪落了下来,她被吓了一跳,忙问别人要了一包纸巾拆开递给我。我伏在桌上小声抽泣起来。四周的人都过来询问周佳倩我怎么回事。上课铃响了。同学们回到自己座位。我擦了眼泪擤了鼻涕。赵哲递来纸条:“怎么回事!?邱锦让我给你的,我不知道他写的什么……”我把纸条扔到挂在课桌上的垃圾袋里。他又写了一张来:“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下课我去打他。”下面一行是冯孟龙的字:“我也帮你打他。”我差点破涕为笑。但是忍住了。把纸条夹在了本子里。
下课后张萌拉我去小卖部,我本想不去,但看到赵哲跟在邱锦后面,我立马跟了上去。赵哲喊住了邱锦,邱锦回头看到了我,便笑着向我走过来。“收到了吗?”我憋红了脸:“你变态啊。”他一时愣住,扶了扶眼镜:“变态?我变态?”我看着他一秒变脸,瞬间有些害怕。他突然声音大了起来:“是啊,我就是变态,非常变态,要不要再变态给你看看。”我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被吓住了。赵哲推了把他,邱锦原本脚就是崴的,一时没稳住,重重摔在地上。挣扎着起来后,他把眼镜收起来放在窗上,准备回手。我立马拉住了赵哲往教室走。邱锦摇摇摆摆跟在后面依依不饶,冯孟龙过来拉住了他。身形和他不是一个量级的邱锦一时被控制住。他吼道:“我变态啊,我就是变态。”班里的同学闻声赶过来,都以为邱锦欺负了我,几个人拉住他。班长走过去拉大家:“都散开散开,再闹就闹到老师那去了。”张萌一时搞不清状况,拉着我的手安慰我:“他那种人早说过不用理他嘛,认真你就输了。”另外的女孩也说道:“他就是这样,死性不改,之前追语文课代表,把人家也吓哭了,见怪不怪。”他到底恶心过多少人,我转身看向赵哲:“都怪你。”他点点头:“都怪我。”冯孟龙说道:“我来帮你打他。”说完假装要打赵哲。
晚自习后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赵哲问:“我明天早上请你们吃早饭,你们吃啥。”周佳倩反应迅速:“土豆灌饼,校门口西边那家的。”冯孟龙想了想:“烧饵块,加两根烤肠。”我假装没听见,他拉住了我书包:“祖宗唉,给个面子嘛。”我看着他想了想:“鸡蛋汉堡。但是只有晚上有的卖,就是放学这会儿。”“ok。”他把书本往包里一塞,撑着桌子就跳了出去。周佳倩笑眯眯地看着我:“托你的福还能吃到学校外的早饭,住校生的痛你不懂。”说完又安慰我:“那个邱锦,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这里不太行。”指了指脑袋。“你别看他家里能把他弄进来上高中,大学就绝壁进不去了。你就当是可怜可怜他。”
我转身望去,邱锦的位子早空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百感交集,从来没有哪天的情绪像今天这样起伏这么大。不知道我的眼泪里的委屈,是失望更多,还是被一个智障一样的人表白更多。靠在公交车上几次差点睡着,窗户外的冷风成功把我吹感冒了。
我一年只生一两次病,但一次至少也是一个多月才能完全康复。母亲去问许澈家借了温度计,没有发热,就是一直流着鼻涕。上学的时候一到冬天我就开始流鼻涕,一开始父母都说我体质差,扛不住感冒,我一度也以为自己免疫力太差,一到流感季节就不行。后来上了大学,有可自由支配的生活费,冬天给自己买了保暖内衣和羽绒服后,再也没流过鼻涕。想想也觉得小时候的生活真是心酸,冬天没有一件厚的可以御寒的衣服,都是把夏天的秋天的衣服叠在身上厚厚地穿好几层,看着穿的像个包子一样,实际上冷的生冻疮。
所以只要有人问道我喜欢什么季节,我都说除了冬天。夏天最热的时候还能把凉席放在水泥地上睡觉,忍一忍就过去了。冬天手脚长冻疮真是要了我的小命。又痒又疼,肿得像猪蹄,握笔都哆嗦。
有年许澈继母看到我的手,心疼得回家拿来一个膏药,擦了几次冻疮就奇迹般的好了。用光了后我让母亲再给我买一盒,继父说你这冻疮擦好了又长,起什么作用,母亲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便没给我买过。
赵哲和冯孟龙殷勤地主动供应着我擤鼻涕的纸巾。周佳倩却对我避之不及,唯恐我把病毒传染给她,她最怕打针吊水。
12月的时候,我们迎来了高中第一场运动会。提前一个星期我们就开始关注那一天的天气变化,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大型活动那天,必定下雨。万幸的是,那是个大晴天。班主任是个极为重视荣誉的中年男人,他甚至在运动会前一个星期慷慨地让出几节课给我们进行锻炼。过了第一场大考月考,离期中考也有一段时间,班上最积极的学习分子,也在这段时间松懈下来。
我和周佳倩已经看完了犬夜叉全集的漫画,后面两位也看完了灌篮高手。张萌把手里几本韩寒的书借给了我。对看郭敬明的书嗤之以鼻的周佳倩开始和颜悦色,“这还算个爷们写的。在我的熏陶下,你的艺术鉴赏能力有目共睹。”“赵哲,你不参加运动会吗?”“物理老师拿了一些题给我做,说运动会结束前要解出来。”冯孟龙帮他解释道:“我们都是头脑发达的低调人士。”周佳倩挖苦他:“你真的好减减肥了,再胖下去你的桌子能碰到刘承羽的桌子了。”冯孟龙也不承让:“哦,你好瘦,瘦到赵哲的位子要到倒数第二排了。”周佳倩反驳:“我胖也是白白胖胖,哪像某人又黑又胖。”“黑猪是猪,白猪就不是猪了?”我立马塞了颗巧克力给周佳倩,暂时阻止一场口战的爆发。
第二节班主任的课,大家正在低头解题时,冯孟龙后面的姜惠彬手机响了。我们每个人心肝一颤。拿着课本的班主任把书摔在讲台上。“站起来。”一片沉寂。“谁的手机?站起来。”还是没有声音。“赵哲,到办公室来。”一脸无辜的赵哲站了起来跟着班主任去了办公室。教室里乱成一团。同一排的人问我有没有塑料袋或者卫生巾。原来几个带了手机的人想把手机包起来扔到窗户下的花坛里。周佳倩接过我手里的卫生巾递给那个同学,问道:“不会摔坏吗?”“不会,我们有经验。”我和周佳倩转头看向后面,姜惠彬瞪大眼睛看着我们,嘴角却是笑的。我和他平时几乎没说过话,但是心里还是慌慌的。学校三令五申不可以把手机带到教室,轻则没收重则请家长。我替那些带手机的人捏了一把汗。
赵哲回到座位上,所有人面面相觑。班主任在窗户外喊到:“冯孟龙,出来。”冯孟龙把桌子往前推了推,我被压得贴着前桌后桌,每次他离开位置动静都这么大。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周佳倩出去。周佳倩出去后,姜惠彬的同桌出去了。我们心里搞不清楚班主任要做什么。最后,我被喊了出去。班主任抽着烟,眯着眼睛打量我:“谁的手机?”走廊的风吹进我的脖颈,我缩了缩脑袋:“我不知道。”他吐出一串烟雾:“其实我知道是谁,但我希望你们能诚实地说出来。”我很想问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我们一个个喊出去,搞间谍战吗?“我真没听清楚。”他表情很失望,示意我回座位。我才走到门口,姜惠彬已经拿着手机走出去。
我心里很感伤,他是不信任我吗?突然很反感班主任的做法,他是要策反我们挑拨我们之间的同学情谊吗?越想到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越觉得面目可憎。我感觉所有同学都觉得我是背叛者,那瞬间真是无比沮丧。
下课后我们这排被喊出去的人都没离开座位,谁也没和谁说话。姜惠彬的手机被没收了,万幸的是没有请家长。把手机从窗户扔下去的一下课就去下面捡,有个用卫生纸包着的被摔坏了,用卫生巾包着的没有被摔坏。
第二天做早操的时候,教导主任在喇叭说,现在学习部正在每个教室做突击检查,搜查那些带手机到教室的人。这是第一次大检查,所有查到的手机全部上交,下一次查到的请家长。操场上炸成一团,甚至听到女生的哭泣。赵哲戳了戳我肩膀:“你闺蜜哭了。”我抬眼向前看去,张萌伏在旁边女生的肩膀上。她那个粉色的诺基亚,一定是被收了,那是她考上高中她妈妈给她买的,比我母亲一个月工资还多。我想去安慰她,无奈隔得太远。
做完操后我跑到她后面,眼睛果然红红的。她拖着我肩膀:“班主任那个傻缺,肯定是他干的好事。”“他一定是博古转世。”最近历史课讲到博古,历史老师把他形容成一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搅屎棍。“我要去办个校讯通电话卡了。”张萌叹了口气。“你以后要陪我去打电话啊,我每天都要和我爸妈打大半个小时电话的。”我点了点头“好啊,你想打多久就打多久。”
大部分手机被没收的人没有被惩罚,只有一对对小情侣都被各自班主任领了家长。原来教导主任好几次在学校后山发现密会的情侣,觉得学校里不良风气越来越多需要好好整治。而收手机只是虚晃一枪,主要还是查到那些秘密情侣。宋城自然被请了家长,他母亲来的那天引得几个班的人同时为之侧目,那是一位面容姣好衣着得体的女性,说是他姐姐我都信。
班主任本来对他大发雷霆,因为他数学好几次年级上垫底,和他母亲交谈了一会儿后语速就放缓了,最后还笑着打开门送她出去。班上偷听的同学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被请了家长的宋城和杨蓉,变得低调了许多,公众场合很少看到走在一起。不过应该没有分手,晚自习我和张萌去小卖部的时候碰到他们俩一前一后慢慢走着,两个人脸上都有着令人羡慕的笑意。
我很为他们脸上的幸福动容。那应该是两情相悦才会有的自然表情,就像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的对视,就像小说里互相表白真情后的情侣那种坚定与从容。我住的那栋楼里的夫妻们,从来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有时候走在学校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去寻找那些有着相同笑容的男男女女。
学校里的情侣们大多数都和他们一样,因为学校和家长的阻挠,感情更进了一步。杨蓉和她同桌说,他们的爱在对抗全世界。
当听到爱这个字的时候,我和同桌的脸都红了,这仿佛是个烫人的字眼。我们看过电视剧和小说漫画,里面都有各种各样的爱情,但是当这个字从身边听到时,我们还是感受到了身体的战栗。
邱锦给我的情书里也有爱这个字,但是与他的荒诞行为联想到一起,只觉得气人。倒不是嫌弃他的残疾,而是他在同学们口中那样不堪,而我人生中第一次被异性表白,竟然是那样不被待见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