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旁敲侧击询问母亲许澈的动向,直到听说他被罚停课一周。不过这好像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惩罚。
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我虽然总分全年级98名,英语语文地理三科竟然又是年级最高分。班主任晚自习特地把我喊到走廊鞭策了许久,因为数学化学不及格。我也是那时候发现自己偏科这么严重。我用了三年时间去弥补短板,都是无济于事,最后高考也是吃亏在数学上。
别人眼里我都是自信要强的努力女孩,只有周雨、许澈、张萌三个人吐槽过我胆小如鼠。张萌说我哪都好,就是过于胆小怕事,躲躲藏藏。她说有些东西是怎么藏都会露出来的,比如成绩,比如贫穷,比如喜欢。
母亲对我的成绩很满意,因为她从厂里其他工友嘴里打听到,在十一中只要能考年级前100名就能上一本。而对于小学都没上完的母亲来说,只要是本科,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像母亲这样宽宏大量的家长并不多,那些比我考的还好的同学自从学校发短信告知成绩和排名后,有的家长直接找来了学校,说什么我家孩子初中时候都是全校前几名,现在怎么落差这么大,还有没有机会补救。剩下的一些家长,则是常年累月奔波在外,连月考的事都不一定知道,比如张萌爸妈。
张萌每科都刚过及格线,她很满足,为了庆祝月考没有一门红灯,她决定周末请我去吃肯德基。
早上起床后想洗个头,发现水瓶里一点热水都没有。母亲今天是夜班,要下午才去厂里,在家剪着线头。就着碟子里的咸菜吃着昨晚剩的面条,洗完碗开始烧水。“去叫你妹妹起床。”母亲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她眼睛很大,年轻时有点像一个香港女明星。但是疏于保养,鱼尾纹越来越深,光看眼睛有时候感觉她老的可怕。“她饿了自然会爬起来。”“我现在说的话是没人听了。”她望着我。我放下手里的东西回房间里,伸出脚踢了踢她:“哎,起来了。”她转过身继续睡。我威胁道:“早饭还吃不吃了,不吃我倒掉了。”她不耐烦地推开我的脚:“倒就倒呗谁稀罕吃。”
回到厨房我继续择菜淘米。母亲像机器人一样重复刚才的要求,我有时候会怀疑她就是机器人,没有思维的打工机器。“喊她起来吃饭啊,上学忙来不及吃,星期六星期天也不吃啊。”我开始烦了:“她吃不吃是她的事,你自己都喊不起她怎么老要我喊。”“淘完米去楼下帮你爸爸搬菜,他腰疼了。”“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我做,为什么她就能每天躺在床上等别人给她煮好了,洗好了。”“她是你妹妹啊,你不帮她弄谁帮她。”“所以我一辈子都要伺候她,伺候到我死?”我把淘米篮摔在水池里。母亲本想发作,但止住了,嘴里嘟囔了几句继续低头干手上的活。我把饭菜做好后回房里收拾东西,妹妹嚷道:“小声点不行啊,我还在睡觉呢。”上天作证,要不是因为不想惹母亲生气,我无数次想揍死她。
从为数不多的衣服里挑出一件顺眼的卫衣,这还是表姐的旧衣服。她开的服装店里的衣服她都要穿一遍,再挂起来卖。积了很久卖不掉的她有的退给进货的老板,有的送给我穿。不过那些衣服要么太大要么太时髦,不适合穿到学校里。而父母觉得我衣服那么多根本不需要重新买。这时候我突然很感谢学校要求每日穿校服,不然我还真没有那么多合身的衣服可以穿一年。阳台上晒着的白色球鞋前几天开胶了,我用胶水粘了又拿针线缝起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昨晚刷了一下,鞋底没有完全干,但是顾不了了,那是我唯一一双还可以的鞋子,我抽出几张卫生纸垫上。收拾完准备出门。母亲问道:“你去这么早干嘛,午饭不吃就去学校啊?”“气饱了。”说完重重关上了门。
走下楼梯发现自己没带公交卡,正犹豫要不要回家去拿,看见一楼许澈坐在老虎机前玩,身旁是一群楼道里的小孩。很奇怪,他明明每天一张臭脸,但是小孩缘一直很好。而我虽然长得不是凶神恶煞,同一栋楼里的孩子看见我都不敢上前搭话。我站了半刻,走过去敲了敲他肩膀,他回头看我,脸上还有着难得一见的笑容。他的牙齿很白很整齐,就像公交站上牙科医院广告上一样,不过不常见到他张嘴笑的时候。我递过去一张五元纸币:“有没有零钱和我换一下。”他左手继续游戏,右手腾出来伸进兜里掏出一把硬币。
趴在他背后的胖小孩立马伸手去抓了一把:“给我一块。”他眼睛还盯着屏幕:“三。”“就一块。”“二。”“好啦好啦,不要行了吧。”他不耐烦的甩在我手里,斜视了我一眼,仿佛是我抢走的。或许是仗着许澈在,也或许是这小屁孩经常玩小鞭炮吓我平时对我就不礼貌,我伸出手撕着他耳朵:“作业写完了吗?你妈今天是不是没打你。”他哼一声,麻溜地从我手里缩了出去,给我扮了个鬼脸,又吐槽我:“你真可怕,怪不得没有男人追你”。我一时气结,把包跨在肩上去追他。
在省城呆了这么多年,我却几乎没有逛过市里的街,偶尔替家里跑腿买日用品也是在城中村后面的商业一条街。如果不是张萌带着我用一个午饭的时间在人民路一个接一个宽敞明亮的玻璃幕墙商场里,16岁的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在肯德基点餐,店里竟然不是大妈而是妆容精致像明星一样的营业员,店里的广播放着轻柔的音乐,而不是那种土嗨土嗨的舞曲。
吃完肯德基后我请她去蛋糕店小坐,从小到大在被友好对待后,我就立即想回馈什么,如果这个回馈的间隔时间过长,我就会惴惴不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我生疏地点了两块蛋糕和两杯饮料,一下花掉30多块。坐到张萌身边时,她惊喜万分地拉着我的手。原来她看上的那个高三学长,就在对面小吃店。我们坐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面。她兴奋地掏出手机拍照片,虽然拍的不清楚,但是喜悦之情难以言表,甚至亲了我一口:“承羽,你真是我的丘比特,放假都能碰到他。”我不解:“这么喜欢他?”她郑重地点头。我又仔细看了看他,个子很高,长得……也就清秀吧。我在想女孩子之间的审美真是千差万别,我们班女孩都觉得帅的宋城,我觉得一般,我觉得很帅的赵哲,连张萌都说丑。而我觉得一般的许澈,大家都觉得帅。
下午和张萌捧着没喝完的饮料,手上一起缠了象征友谊的红绳,坐计程车回到学校时我因此产生一种错觉,我和这座城市里的孩子们是一样的,即便租住在城中村腌臜的群租房里,我也是光亮而夺目的,我还有着大把的时间,去体验这个城市的美好。
月考后调座位我到了倒数第三排,后面有个物理课代表赵哲,化学课代表冯孟龙,同桌是数学课代表周佳倩。班主任的用意太明显,我是他们三个的扶贫对象。张萌坐在了第二排,一堆戴眼镜的乖乖女之间。
周佳倩是个白白胖胖的单眼皮女生,对人总是淡淡的,一有空就摊开少女漫画。我倒很喜欢它的性格,张萌性格和周雨差不多,但是过于社交狂热了,一有时间就去跨班级交流。如果不是因为她待我太好,我大概不会选择和这样性格的女孩做朋友。一是主观上我不愿意花时间陪她去闲聊,还有就是没有陪她去闲聊的时候我内心也是愧疚自责的,总觉得不是一个好朋友应该做的事。这种别扭感一直穿插在我们的相处中。
冯孟龙是个闷骚的胖男孩,平常不吭声,一开口能损死人。我与他八字不合,通常两句话不到开始对吵。赵哲是个脸上有几颗青春痘,相貌干净俊朗的高个子男孩。他温柔谦和,对我百依百顺,冯孟龙和周佳倩总开玩笑说他像我的小媳妇儿。换座位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成为四个人里面的团宠,因为英语作业特别多,而他们三个人不得不依靠我。每次最后一节课布置完作业,他们就开始催促我写作业,看到我在做除了写作业之外的事情,他们就来扰乱我,英语老师要是看到我们之间互相督促写作业的情形,恐怕也会为之动容吧。
高中纪律比初中严格了许多,小部分带手机来学校的人只能偷偷摸摸玩,大部分的人选择了去学校门口租漫画杂志供课外消遣,毕竟一个月才放一次假,一次假才一天半。我在图书室看《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时,也开始看张萌借给我的《萌芽》《夏至未至》。
女生们开始将小说里的情愫投放到面容姣好的男生身上。我们班被投放的对象是宋城。他眉眼精致,四肢修长,穿的衣服也比其他男生讲究。他不爱说话,在最后一排闷闷的。但正因为不善言谈,有点腼腆,和其他聒噪粗鲁的男生形成对比,成为了全班女生的心头好。体育课的时候女孩子们的目光跟随他打篮球的身影,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时,下面一片骚动。
周佳倩对此嗤之以鼻:“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我咬着笔尖:“什么叫见过世面?”“宋城那种顶多算不难看。离真正的帅哥差了不知道十万八千里。”平时默不作声的她在男性审美上面很有自己的建树,我被迫了解了很多漫画主人公和小说男主。“那你说什么样的算帅,现实中。”她合上漫画书,眼神一转,“起码要一米八以上,小说里男主都没有一米八以下,这点宋城就达不到。”我用笔敲脑袋:“一米八。哎,赵哲,你有一米八吗?”赵哲摇摇头:“没有。”我不可置信地趴在后桌上:“不会吧,你这么高都没有一米八?”“一米七七七八好像。”我笑着看向他:“那你长到高三的时候肯定有一米八了。”冯孟龙厌恶地推开我的胳膊:“写作业好不好。整天说些有的没的。”周佳倩继续说道:“身高有了后,还有一点,能把白衬衫穿得好看。”我摇摇头:“喜欢穿白衬衫的男孩子可不多,难洗。”说完看了一眼班上的男生,都是各种五颜六色的t恤。“所以帅哥这个词不是所有人都担得起的。”那郑重的神色和她解数学题时如出一辙。
很快,宋城和班里一个矮个子的可爱女孩恋爱的消息四散开来。女孩成了大家打量审视和孤立的对象,但是她并不在意,沉浸在青涩的恋情里。班上的女孩开始把目光投向别的班级,在偌大的校园里,只有做早操和体育课能碰到别的班。在昏昏欲睡的早读课后,45分钟的早操时间里,女孩们的眼睛变得雪亮,暗自逡巡自己心仪的异性。
我的目光却始终停在赵哲身上。
他身上有我不曾在别的男生看到的温柔光芒。每件简单的t恤在他身上,总有种利落的好看。甚至那几颗总是冒出来的青春痘,都格外可爱。每次他被喊起来回答问题,我就侧过脸看向他。他总是皱着眉头示意我转回去。我喜欢他用圆珠笔戳我后背,喜欢他上课传纸条给我,看他歪歪扭扭的字迹。我喜欢在拥挤的人流里一眼找到他,用力拍他的肩膀,看着他被吓一跳然后追上来拍我的模样。那是16岁,我开始爱笑爱闹。
我有点忘了拮据又充满争吵的家庭,忘了那些曾经嘲笑打骂过我的老师同学,每一天变得充满希望和期待,我想留长发,想要变漂亮,我开始有了当时我都不曾察觉不曾有过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