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澈高二要转学到十一中，这是我中考后第二件烦心事。

吃饭的时候我反复和母亲确认，“他不是在民兴学校吗？”

“听说高一期末考试他没有一门及格，还有他爸爸上次回来休假去学校接他，一群女孩子跟在他后面。然后他姑姑帮忙找了关系，又交了好几万择校费，才去了十一中。为这个王美琴和他狠狠吵了一架，还拿离婚要挟，他爸还是让他去读了。”

“所以他只是去我们学校借读两年，但是学籍不在我们学校？”“这我哪清楚？”“他姑姑为什么要弄去十一中读啊，九中和四中不是更好，离得还近？”“好是好，也要能进得去啊，他去十一中不光交钱，送礼就不知道送了多少了。不过也是件好事，你放学太晚了可以和他一起回来，有个照应，听说五一路那一带经常有小偷。”

“他也不住校吗？”

“他爸爸本来想让他住校的，不过你们学校好像不肯借读的住校，所以跟你一样在学校吃顿午饭。所以说你不知道命多好，你爸从来没有什么不舍得给你花钱，也从来没偷偷把好的留给你妹妹。你看王美琴，他家又不缺钱，不知道她宝贝什么……”我任凭母亲继续自说自话，脑海里却炸了火，这个人，怎么就阴魂不散呢。初中时的回忆涌上心头，脸上辣辣的。

不过开学后发现，他并不和我一样坐公交而是骑自行车，中午不在食堂吃而是和一群和他一样看上去四肢发达的男生在学校外面买盒饭，更重要的一点，他所在的高二19班，甚至和我不在同一栋教学楼。高度紧张了一周后我舒了一口气。

军训只有一周，训练强度并不大，教官大部分时间让我们在校园里自由溜达，或者回教室看书。军训时的伙食出奇好，我平时很难有机会吃到的豆浆牛奶肉包炸虾红烧鸡翅，还有各式蔬菜沙拉，应有尽有。我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以后的高中日常，没想到军训一结束，伙食就恢复到和在家吃差不多的水平。

其实十一中的办学历史是市里最悠久的，可以追溯到清朝时期，后来又在这片土地上出了省城第一个苏维埃政权，那可以说是十一中最风光的一段历史。学校礼堂后面还有烈士陵园和几间历史建筑。每到清明节学校就组织我们去除草、宣读英雄事迹，回来写作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十一中一直得不到市里领导的重视，校长经常和我们抱怨申请翻修或是新建个什么，一年两载都批不下来。那委屈的模样和我问我妈要不到钱时一模一样。高考时碰巧被分到实验中学考点，看着宽敞明亮还带有电视的教室，独栋的图书馆、近乎饭店级别的食堂，默默替母校心疼了许久。那时候下决心如果以后混出名堂了，一定捐钱给母校修个图书馆，不让学弟学妹们挤在那个三个教室拼起来的图书室里面看书，连坐下来的空间都没有。

十一中有一部分苏维埃时期的的建筑，红砖外墙，质朴又坚固。听说后来80周年校庆的时候来了位学西洋画的校长，很有背景，拉来企业家捐款新建了欧式风格的高三教学楼、实验室和白宫似的礼堂，花圃里的一大片一大片胡乱种的太阳花换成了青青草坪，铁架上爬满了一簇簇白木香、六角梅、蔷薇花，又移栽了许多槐树、桂花树、银杏树。总而言之，学校一年四季都是香气扑鼻五颜六色，一改当初灰突突的素朴模样。

可惜这位富有诗意情怀的校长据说当了几年就被调走了，后来的孟校长一来就是20几年，就是他提出来十一中早读要比实验中学早一小时，晚自习要比实验中学下课晚一小时，在这两小时笨鸟先飞，赶学比超。孟校长平时垂着头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仿佛心事重重，一到有大考的时候讲话就气宇轩昂，吐沫星子横飞，仿佛我们是他麾下的大将，只要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奋勇厮杀。

高中的课业比初中繁重很多，上课时稍一走神就很难跟上节奏。这种快节奏的上课方式我一时难适应，学得很吃力，几次小考都徘徊在班级十名左右，跟以前在励才，考个年级第一不费吹灰之力，好的时候甚至能比第二名多几十分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班上的同学，大部分是十一中初中部，或者近郊农村初中的，像我这种跨越半个城市，避开市中心几所好高中来求学的，寥寥无几，张萌就是其中一个，她是我高中第一个朋友。

开学那天，我死活不肯继父用他那辆沾满酱菜味的拉货三轮车送我去学校。拗不过我之后，母亲和我拎着重重的行李挤公交，到学校领完校服，发现9班的教室已经满满当当坐满了60来个人，和我一同迟到站在外面的，就是张萌。与我不同的是，她是路上父亲的车爆胎了。她跟我形容当时砰地一声手中的酸奶全洒脸上的表情，我们俩在回廊上哈哈大笑。

班主任到了后问有没有男生愿意陪我们再去领两套桌椅，大胖子张浩举了手，一路上打听我们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张萌说她是高新区那边的。张浩拍手道：“汇贤学校对不对？”张萌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张萌慢下脚步，“你不会也是吧。怎么以前没看到过你”“巧了。我不是。”张萌翻了个白眼，张浩说:“坐我旁边那个是，就是那个高高的胖子，说你是他们学校的校花。”张萌很高兴，但假装生气撇嘴道：“你们俩同桌还真是合肥。”“合肥是啥，说实话刚刚在后面看你不咋样，近看倒是蛮漂亮。”张萌一下脸红了：“油嘴滑舌，不过有眼光。”我和张萌对视一笑。

只剩最后一排几个男生中间有空位，班主任看着他们殷切的目光，毅然决然把我们俩安排在讲台左右两边，我和张萌个子都很高，长手长脚，挤在小小地方很是吃力。班主任很善解人意：“月考的时候会根据成绩调一次座位，你们俩就先坐段时间。”我吃力地侧身取出课本，余光瞥见张萌朝我眨眼，口语道：“我们也算是同桌啦。”

张萌在班级里很快就受到大家的欢迎，这也不奇怪，她长得本身就又白又可爱，每天穿的衣服都很漂亮，她经常把零食带到班上分大家吃，都是我在超市里没有看见过的牌子。一下课就有三四个女孩子围在她身边，想和她一起去小卖部或者去洗手间。

我经常选择在下课趴在桌上小憩，因为睡觉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早上六点半到校早读，我必须在五点跑到家门口的站台赶上第一班公交车。九点下晚自习我又得马上收拾东西赶紧出校门，以防赶不上第二趟车的末班车。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之前还想着坐公交的一个半小时可以用来背点书写点作业，后来发现实在是想太多，很多时候能有座位不至于被颠得头晕脑胀就是万幸了。最心烦的是有时候即便坐下来，也会被站旁边的老奶奶催着让座。早上的公交车上满满的是聒噪的老头老太和闷闷不乐的上班族，晚上的好一点，只有几个零星的打工人或者聚完餐的年轻人。公交车师傅很和善又爱聊天，经常对我说，你们高中学生太辛苦了，不过高考之后你们就解放了。

那天英语老师刚出教室门口我便倒头就睡，桌上的文具袋被甩到地上也不知道。一个男生轻轻的拾起来放在我头边，从他袖子里传来一股暖暖的香气，那是和别的男生身上完全不一样的味道。我闻过很多人身上的味道，男孩子身上大多是汗味，油味，好一点的是洗衣粉的味道，但是他身上是一股甜甜果香的味道，不像是故意喷的香水，是长时间在一个味道里久了的味道。我别过脸望过去，是一个面容干净秀气的戴眼镜男生。他竟然也看着我，还微笑着。我瞬间头皮发麻。

一个女同学悄悄跑到我身边：“哎，承羽，你可别被他欺骗了，他是个神经病。”“神经病？”我直起身子。“也不是，”她蹲下来趴在我桌上，继续说道：“就是脑袋有些不大正常，经常做一些神经病的事，而且，他有些残疾。”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我转过头看向走廊上的他，双肩不一样高，走路有些歪歪倒倒。“那怎么进我们学校的啊。”我有些不可置信。“他数学好像特别好，而且，他家里好像很厉害，他什么亲戚还是我们学校里某个主任。反正啦，你千万不要和他玩在一起，他已经被我们倒数第二排的人孤立了。”她一边说一边玩着我的文具袋，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嘿，你们在说什么呢？”后桌的女孩凑过来。“在说邱锦，就是那个走路像唐老鸭的那个。”“唐老鸭，哈哈哈，是呢，我知道他，特别逗。”“对，他这个人特别讨厌又特别搞笑，整天神神叨叨，刚才还对承羽迷之微笑。他肯定觉得自己帅呆了。”“哈哈哈哈，迷之微笑，每次做早操都能把我笑死，他双手和双脚特别不协调，就像这样这样……”说着开始比划起来。

张萌每天早上都会带盒牛奶或是饼干面包给我，我很过意不去，用200块钱里面的一部分钱买了一盒她喜欢的巧克力送给她，在超市付钱的时候感觉心在滴血，我暗暗发誓，考上大学后要多做兼职努力赚钱。

混乱的第一周在忙乱和瞌睡中过去，周六上午做完周练，开始放假回家。最后半小时的时候，语文老师已经听到我们骚动不安的归心似箭，“最后一排的几个人啊，不要以为你们偷偷把后门打开了我没发现。哦，我不是在说赵志浩啊，赵志浩这个孩子还是很乖的。”赵志浩故作镇静：“老师，我真的没有啊，我在认真写卷子呢。”语文老师说：“所以老师在夸你啊，瞧你认真的，桌子都要飞出教室了。”教室里大家都低声笑着。下课铃一响，大家争先恐后把卷子交到我这里。语文老师走后，张萌压低声音：“选择题。”我张着嘴比出口型，她比了个ok的手势开始涂答题卡。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许澈模样的人往这边走来，太阳太大，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不真切。刘海遮住了半边脸，应该不是他吧，他来这边做什么，反正不是来找我。

我将卷子收齐准备去办公室，看见他和另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后门口。我当没看见低着头准备穿过他们。靠在栏杆上的他伸出一只脚横在我面前。我抬起头，他仍是往常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借我100块钱。”我背后一凉，他什么时候，需要问我借钱了，看着我不可置信地眼神，他说道：“忘带钱了，放学要去网吧。”

早上去超市买巧克力，身上还有一百六十几块，我一只手托着卷子，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票子递给他。“我在19班，明天晚自习的时候来找我拿。”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对面教学楼一楼中间的教室。我刚想开口问他为什么还钱还要我去找他要，发现班主任从办公室走出来，我连忙往办公室走去。

送完卷子后出来，发现他还站在那。我环顾四周，他有些好笑：“你干嘛贼头贼脑的。”这时候张萌从窗口探出脑袋，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向我。我连忙解释：“他是我家楼上的邻居。”张萌看向他：“你好，刘承羽的邻居，我是张萌，她朋友兼同桌。”许澈朝她摆摆手，然后看着我：“不错，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说完和旁边男生互相打闹着往楼下走去。

张萌神秘兮兮把我喊进教室，“承羽，你藏的挺深嘛，这么帅的邻居竟然都没和我说过。”我苦笑：“他是我亲哥的话，我肯定介绍给你，关键我和他又不熟。”“不熟，骗谁呢，邻居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不熟，那什么才算熟。快来和我说说他，他读高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