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笙站起身理着衣袍,倒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过若是本君,便会在娉娘身上作作文章,叫我那福泽深厚的好侄儿,受一受这温香软玉的死缠烂打,让他往后见着女人便如避蛇蝎,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芊芊眨了眨眼睛,只心想往后宁惹鬼罗刹,也莫惹白景笙。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还会摇着头说不好吃的家伙。
说起吃,她端起矮几上的糕点,有些殷勤道:
“殿下方才一直没吃东西,想必腹中空空。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
白景笙瞥了一眼:
“本君不喜甜食。”
芊芊眉眼弯弯:
“有殿下最爱的糖蒸酥酪。”
白景笙默然。
子时刚过。
芊芊翻身下榻,燃起油灯,将那本残卷连同一沓白纸从床间的暗格里取出,铺设于案,开始誊抄。说是誊抄,也不大妥当,不过是将上头的文字尽数译成祁文,到如今还有三分之一未曾译完。
芊芊凝视着笔下文字,想起曾经对那殿下说过的话。
——它是天下人共同追逐的至宝,它是带来南辰灭顶之灾的祸端。它是奇诡秘术,是罪恶,是福音。
它也是家父的遗物。
随手一翻,翻至首页。“驭骨术”。活死人,肉白骨。如此秘宝,却只有上卷。
唇瓣勾起一抹笑意,似苦笑,似冷笑。
翌日芊芊忽想起白景笙曾叮嘱她到琼梨苑里采集露水,便趁午后风雨初停,到库房选了个羊脂玉的敞口瓶子,赶往琼梨苑。仿佛落了满园的雪,尤胜九天玄女裁出的冰绡碎绸,极致的圣洁中透着极致的曼妙,却又带着极致的冰凉与冷清。
偌大的园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竹著拨弄梨叶发出的细碎声响。偶尔会有三两片白色的花瓣落入质地温润的瓶中,这些柔软的小家伙犹如一叶又一叶细细的小舟,在温柔的露水之上悠悠飘荡。
待这瓶底已积了半掌高的一层,芊芊望了望天色,却是风雨欲来。捧着瓶子,想起梨园中有个楼阁,便打算去里头歇一歇,顺道躲一躲雨。遂继续往园子深处走去。
踏上曲折的回廊,拐了两道弯,却听见转角处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芊芊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略略探头一瞄,其中一道背影是她极熟悉的。而另一个身影,因被伞檐遮去大半面容,只能模糊瞧见个侧脸,看着倒是蛮眼生。
狐裘披风半掩苗条身段,可见是个妙龄少女。
芊芊一时却愣住了。她就那样看着俩人,有些茫然疑惑的模样。
原来一向不喜他人触碰自己物什的白景笙,也会为某个人细心系上自个的披风。
原来一向高高在上的白景笙,也会为某个人撑起一把伞,为她挡去全部的,凛冽的风雨。
原来这样的,也是白景笙。
芊芊从不曾认识这样的白景笙。
“……前日是你生辰,我也不曾备下什么合适的礼物。这披风便算我赠你的,来日,我再补一份。“他温柔低语。
芊芊倚在柱后,默默地想,他一定是笑了,绝不同于往日一一不是冷笑,不是嗤笑,亦不是算计人心了然一切的那种笑,而应是,温柔的微笑。
“你真要走吗?”少女低头问道,她身形明明宛如稚嫩少女,可声音却低柔成熟。垂了脑袋,小巧的绣鞋鞋尖摩擦着地面。
“只是出一趟远门而已,不必太过挂念。”
“可是,阿笙……”
“你在宫中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药,把身子养好。至于太妃那儿,我自会安排。”
“可是我舍不得阿笙。”
白景笙失笑,他摸了摸那少女的脑袋,声音温和:“聚散终有时。”
少女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
“我不懂。”
白景笙微微叹了口气:“不懂便算了,你别哭。”又哄道,“本君答应你,一定回来。”
“一定?”
“一定。”
听到这里,芊芊往后退了一步。转身,遁入一片黯淡天光。
天色向晚。
白子又落下一颗,峰回路转间,一手棋路竟然瞬间贯通,将对方黑棋无声无息地困死于这方寸诡谲的棋局之中。
白景笙垂眸接过芊芊奉上的一盏热茶,轻轻吹开上面漂浮的茶沫。
对面那蓝衣公子一派懊恼模样,嘴上嚷嚷道:
“不成不成,不能让你次次都赢了去,可叫小爷的脸往哪儿搁。来来,再战一局!”
离他几步远的座上一黑衣男子把玩着手中短匕,口中冷冷道:
“你已连输了九局。还不过瘾?”
蓝衣公子摸摸鼻子:“能跟笙王殿下过招,多少人求之不得。不日殿下便要离京,也不知何时方回。还不趁现在多杀他几局,以后若手痒了,却叫杨某找谁对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