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琛冷哼一声:“堂堂礼部尚书的大公子,号称东祁第一棋手,还怕找不到同你对奕之人?”
“诶诶,简黑,你这话就不对了。殿下在此,我哪敢腆着脸皮儿自称什么第一棋手?还不都是外面那些眼浑目浊之人胡乱贴的称号,小弟实在不敢当,不敢当。”杨岑戏谑笑着,连连摆手。
简琛微嗤一声,没有搭话。于是这姓杨的小子便转向芊芊道:
“纳兰,这好茶可不能尽便宜了殿下,也给我二人尝个鲜呗。”
一双月牙眼在她手中的青釉茶壶上打转。
芊芊笑道:“大公子原是一门心思惦记这茶,也难怪棋运不昌哪。”
杨文溪哈哈一笑,顺着杆子便往上爬:“纳兰知我。”
拿了缠枝莲纹的杯盏凑上来,“若非被这茶香扰了神思分了心力,想我一代鬼才,何至于惨败如此惨败如此啊。”
芊芊皮笑肉不笑地为他斟茶,暗里腹诽,这杨大公子的脸皮之厚,寻常人果然难以岂及。
白景笙放下了盏子,从容笑道:“文溪此次拜访,却是专来蹭茶吃的?”
杨岑神色一整:“殿下说的哪里话,自然是有比吃茶更为要紧的事。”
“比如,”白景笙一挑眉,“蹭饭?”杨岑手一抖,差点没泼了满盏热茶。
芊芊绷紧了嘴角,深吸一口气才略略淡定些许。
杨岑哭笑不得:“臣在殿下心中竟是如此?”悲凉地叹了两声,方正色道:“殿下可察,京中局势已有风云变幻之象?”
白景笙拨乱棋局,漫不经心道:“陛下尚且安在,太子亦是康健。二皇子之势前段时间遭到打压,近来虽有复起之态,然,仍难以搅弄风云。不知文溪忧心何来?”
“殿下果真不知么,”杨岑皱眉,不知琢磨了些什么,方道,“今日早朝散后,父亲连同几位重臣被召至御书房议事,回府后父亲无意间提及陛下脸色,道是显出沉重病态。
臣本意以为是陛下旧疾复发,但宫中竟无一丝消息走漏。臣在来拜访殿下之前特去询问过宫中刘司药,她却是一概不知,想是此事竟被瞒得极其隐秘。“
“这倒蹊跷,”简琛剑眉一蹙,“若只是旧疾复发,何必将消息重重封锁。”
“正是,若只是旧疾复发……”杨岑忽然一震,又玩味一笑,望向简琛,“简黑,你这\""只\""字倒是用得玄妙得很。”
白景笙但笑不语。他三人谁都不点破,芊芊忖了一忖,道:
“凡事总该有个计较。却不知这表象的风平浪静,下头到底掩盖了些什么。”
“表象总是用来蒙蔽人心的。”白景笙拈起一粒黑子,眼中结起一片寒霜,明亮而冰冷,“这旧疾来时尚且汹汹,却不知去时是否也是如此。”
杨岑与简琛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震惊:“殿下是说,这是人为?”
“难说。”落子,白景笙浅笑,似自语道,“许是将计就计呢?”
简琛拧眉:“陛下究竟是何意?”“恐怕只有陛下知晓了。不过,京中早有人坐不住了罢,”杨岑冷笑,这一向为人称道温谦如玉的杨家郎君神情间竟隐隐有狠决之色流动,芊芊暗叹,果然不负江湖上天纵鬼才的盛名。
又听他道:“想必宫中那位很快也会等不及了。”
宫中那位。芊芊低了眉,心思早已千回百转,面上立时现出惘然。
杨岑见她如此,月牙眼弯弯,又递来空空如也的杯盏,芊芊暗翻白眼。
简琛望向白景笙,突向前拜道:“殿下,正如杨文溪所言,朝中风云变幻,臣以为此时不宜离京,殿下三思。”
说的却是白景笙隔日便要启程去息阳谷养病一事。
杨岑沉思片刻,也一撩袍子,拜道:“臣亦以为,简琛所虑不无道理。后宫、朝局平衡一旦打破,皇城必将沦为两党相争之地。殿下若是此番离去,无论哪一方得胜,今后于殿下皆是大大的不利。”
白景笙微微一笑,一颗白棋落下:“本君倒以为,这平衡不会破。”不过十七年华,眉稍眼底却已浮现出了久历风雨的冷戾阴狠。
这位殿下,他在谋算布局时,唇边总是勾着一抹疏淡的笑意,仿佛堪破世事,又仿佛情意绵绵。其实万千缱绻,不过尽化作过眼云烟。看似温柔,其实冷酷。看似多情,其实无情至极。
芊芊不愿看这笑。于是她轻轻将脸别开,用手中铁钩去拨炉内炭火,再往上头搁置的茶壶里添上几勺露水。
“当今陛下,可是曾经削藩夺权,三平柘叛的陛下。”白景笙温和笑道,我却听出他话里压抑的令人心惊的讽刺,“你们以为,他会轻易叫这朝局后宫违逆他的心意,往不可期的态势发展吗?决计不会。他不动,后宫便不会动,朝堂亦只能静作观望。军方绝大部分还捏在天子手里,如你简家军,再如皇城禁军。皇权军权高度集中于一人之手,使得有心之人,包括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本君便是离了皇都,躲他个三两载的清净,谅这明端再乱,也乱不动国本。倒不如叫他们斗上一斗,我且好好休养生息便是。”
简、杨二人这才起身,杨岑恍然道:“殿下慧眼。”
幽深诡洞中两虎相争,他却连旁观也不屑,却是撇清一切,远离纷争,不沾一点可疑,而又在心中时刻计算形势走向,静等收网之机。如此心思,奇巧诡秘得愈发叫人摸不透彻。刚琢磨出一丝,又好像游离在云雾之中,怎么也拨不清,猜不明。
芊芊听见心底逸出了阵阵叹息。曾有听闻,笙王殿下是先帝遗腹子,自小长于妇人之手,后被送去西陵作为质子养于异地。却不知他都经历过些什么,方变得这般步步谨慎,工于心计……
此时齐玄叩门,低声道:“主君,文阑求见。”
“此时不宜相见,”白景笙淡淡道,“叫他速速离去。记住,务必隐秘。”
“诺。”
“文阑一向小心,殿下在顾忌什么?”杨岑有些疑惑。
白景笙抬眸:“如今这种情况,最是不能大意。兴许那钩子就在你我头顶,一个不慎,便要沦为鱼肉。”
“待尘埃落定,届时重新洗牌,文阑,将是横在他们喉间的一把利刃。”白景笙阖目悠然,轻轻拭去眼底那一丝近乎嗜血的残忍。
云集郡夷人作乱,陛下封笙王殿下为监察御史,前往云集郡视察。而云集郡,正临近息阳谷。此次笙王远行,必要将亲近之人一同带去,齐玄则留在王府管理府中事务,暗卫自然形影不离,芊芊也在同行之列。
她得知目的地是云集郡时,很是惊讶了一番,只因云集郡恰好有一个她一直想去的地方。这个地方,关乎南辰的秘密。
马车内。
少女一身鹅黄色侍女服,跪坐在地,少年倚靠在车壁上,握着一书卷,神色漫不经心。白景笙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少女,笑道:“少见你穿这样鲜丽的颜色,这么看着,倒是清爽了些。”
“殿下是嫌我以前太古板?”芊芊抬眸。
“哪里,”白景笙觉得逗她有趣,“往常倒也没什么,只是总一身灰的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君身边哪个粗使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