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默默放下手中的暖炉灯盏,解了身上的披风,踮着脚,费力披在白景笙肩头,犹豫片刻,小心为他系好颈前的珞结。
瞟一眼案上的宣纸,他正专注勾勒着一株病梅枝头上的殷红。
所用的是左手。芊芊凝了目,心里已十分地确信,白景笙此人,是个怪胎。
右手擅剑,绘画写字却是极丑。左手恰恰相反。
思及此,不禁摊开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叹气,握住盈落手心的轻柔花瓣。又在一旁为他细细研起墨来。
约摸半个时辰以后,白景笙丢开笔,芊芊心疼地望着案上滚了两滚的栖香。
“纳兰,明日太子生辰,你随本君前去东宫道贺。”
“是。”月色下,愈发清贵美丽的少年看了芊芊一眼,忽然笑了:
“近日都读了些什么书?”
芊芊张口就来:
“《忠勇录》,《三十二臣纲》,《维义志》……”
白景笙笑得凉飕飕。芊芊低头,诚实道:
“《东祈史》,《安邦论》,《四国书》……”
其实还有《大祈野史》,《四国秘传》,《山川志怪记》等诸多,呃,文学精萃。
白景笙闻言,沉默半晌,道:
“少看点策论。”又道,“罢了,随你好了。”
芊芊点头,将画卷收起,整理书案。栖香不慎滚落在地,她蹲身拾起,用袖子小心擦拭笔身沾染的尘土。
白景笙低眉瞧着她,嗤笑一声:
“一支木笔而已,何至于此?“
芊芊动作停下,轻声道:
“于殿下,栖香不过草芥。”站起,将栖香笔恭敬奉上,“于纳兰,栖香之贵,贵不可言。”
栖香不仅仅是一支笔。它见证并记录了南辰的兴衰。它是南辰王族的魂,是她卑微遥远的念想啊。
白景笙默了默,似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随意道:
“既然如此看重,本君将其赠你好了。原是你旧国之物,此番也算物归原主。”
芊芊却一怔。不免行了个正礼:
“谢过殿下。”
夜风依旧飒飒,此时却少了许多清寒。几个仆役不知哪里冒出,上前来收拾案几。芊芊与白景笙走到半路,倏地想起什么,将灯盏挂在一旁的树梢之上,转身一路小跑。
抱着暖炉赶到殿下身边,仰头对他一笑:
“殿下忘了这个。”齐玄说,白景笙幼时曾大病一场,寒毒入体,寒夜里需有暖炉驱寒。他体虚不利于习武,可一手长剑却使的甚好。
白景笙默然片刻,忽然抬手抚过芊芊肩头,她侧目,见有一瓣白杏擦落。
白景笙接过暖炉,神情淡淡,芊芊握住衣角的手却一紧,又松开,提了灯,随着身前人缓缓前行。
仿佛有什么,早已不一样了。
……
屋内,对面床上,常欢已睡熟。芊芊握笔写下最后一处批注,合上图册。这本图册出自笙王府的藏书阁中,记载并绘制了四国许多名山大川,甚得她心。她想,以后若能大仇得报,了却俗事,便寻一机缘,去云游四海,开开眼界罢。
将栖香笔收在特制的专用锦盒中,芊芊坐在床上,瞧着油灯跳动的火苗,想起这几日来还算平静的时光。
昀兮死后,她将自己关了几日,那几日,她病得很厉害,病到以为自己这一次再也躲不过,也许下一刻就会死掉的地步。
可是这疾病,也犹如一场来势汹汹的风暴,病好以后,亦是无边的风平浪静。在此之后,她仍能扯出笑脸来面对探望的人们。
她的悲痛、仇恨、不甘、绝望通通被埋在了心底最深处,于是众人眼中的芊芊,只是白景笙身边一名温柔可人的贴身侍婢,拥有一双过分美丽的眼睛。仅此而已。
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什么情绪会被永远铭记。
原来,纳兰芊芊,也不过是这样生性凉薄的人。
与她昀兮,与他白景笙,又有什么不同呢。
太子生辰,皇帝都会亲临,谁敢不赏面子?故来赴宴的自然俱是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礼官接过芊芊抱着的贺礼,却见这小婢女一脸肉痛地瞧了眼那礼盒,顿觉好笑。
芊芊转了脸去,不想再看那仅仅是用来装饰的,就至少值个百来金的盒子,更不忍想起里头那柄精美绝伦举世无双的翡翠如意。
唉,其实她给过白景笙一些深刻的建议。
王府内,看着整一库房金光闪闪的宝物,芊芊肃然道:
“总是送人这些个金银俗物,主君今个儿不如送个新鲜点的?”
白景笙听了她语重心长的话语,沉吟片刻:
“比如?”
“这送礼嘛,最重要的就是投其所好。当然,还要送出十足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