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面坐着她最后一个亲人,而她这最后一个亲人,也即将因她而死。
明明许多天前,她还大声地训斥她。
昀兮披散着长发,静静地坐在窗边,脸庞向着南方,一如多年前那般端庄秀雅的模样。天上的太阳落了,世界即将陷入黑暗。她看不见星子,也看不见月亮,于是微微蹙了眉,疑惑为何如斯浩瀚的星辰,一定要来得那样晚,偏不肯出现在她长眠之前。
芊芊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用卑微的近乎乞求的语气对她说:
“姑姑,我不报仇了,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南辰好不好?”
昀兮转过头来看她,看着这个她曾陪伴多年的小公主,恍惚一瞬,脸上的温情一闪而过,又变成了厌恶与冷漠。
“纳兰芊芊,你身为南辰的嫡公主,怎么可以说这么软弱的话?”
芊芊跪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懦弱可以换你一条命,我愿永远软弱下去。”
昀兮似乎想发怒,可是很久以后,又变成了一个苦笑:
“你这样的人,真是不适合生在王室。”
芊芊看见了她眼里的心如死灰,几乎是嘶哑地喊道:
“姑姑,我知晓错了。我真是大错特错。我不该来的,我不该来东祁,不该来见你的,我知晓错了,我也不要你跟我回家了,我只要姑姑你活着,你活下去好不好?”她每说一句话,就要磕一次头,未愈的伤口又流出鲜血来,那样苦苦地哀求着。
昀兮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以后,她说:
“石玺之中有大玄机,关乎我南辰绝秘。你探得此秘之后,速速离开东祁,去寻南辰旧人!他年南辰国复,血脉有继,九泉之下,我也能安息。否则我死不瞑目,你父王母后也死不瞑目!芊芊,我去后,你更要谨记一言:远离白氏皇族!务必远离白景笙!”
话中意味,已是在交代后事。
芊芊抬首看她,昀兮口中不知何时乌血横流:原来,她早已服下了毒药。
那么狠心!那么决然!她要纳兰芊芊亲眼看着她死去,记住这个血淋淋的教训。
可是这还不够,昀兮看出了南辰这位仅存血脉的摇摆不定,她甚至还妄想将她的姑姑背起,口中胡乱惶然地叫着太医。
而昀兮凶狠地握住了她的手,力度大到足以使人疼痛。将唇递到芊芊耳边,说出的话,几乎叫她肝胆欲裂:
“你要记住,是你的冲动愚蠢、你的狠决不足,害死了我。”
她吐出的血喷溅在她颊边,身体直直地倒了下去,眼睛却一直望着窗子的方向。神情,是极度的疯狂与极度的渴望。
她在渴望什么?
芊芊浑身颤抖不停,手落了下来,垂着眸子想。
脚下是昀兮的尸体。
很久很久以后,凄凉的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她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芊芊慢慢慢慢地弯下腰,像一个佝偻的老妪:
“告诉我,黄泉之下,他们可曾有过只言片语。”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淡过一阵的血腥气味。
“她是我的妻子,却从来没有爱过我。”空旷的房间里,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芊芊扭头,戚侯站在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地面上面色灰白的昀兮,像一瞬间老了十岁。
他叹了一口气:
“她只爱她的主人,她的国。”
芊芊张了张口。她忽然产生了一个极端荒谬的想法——她的父亲,南辰的王,将那石玺交托给这位武戚侯的时候,是否,已经预知了这一切?
所以,昀兮才会隐姓埋名,嫁进武戚侯府。
……
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戌时三刻。芊芊提着一盏孤灯,不想与任何人打交道,于是径直拐进了园子里。行至僻静处,却意外看见笙王殿下,和跪在他一步外的紫衣姑娘。
有些眼熟。
几乎是刹那间想起一个人名,妩娘!芊芊见过她的尸身,是个极美貌的姑娘,却死相惨烈。
心底一颤,生出诡异感。
那妩娘却伸手在脸上一抹,变成了另外一张娇美容颜:
“属下的易容术,可是长进了不少呢!”
“紫韵,你下手太不干净。”白景笙坐在白石凳上,手指轻叩一旁石桌,淡声道。林紫韵脸色一变,连忙解释:
“主君息怒。属下只是想解解气,毕竟她欺压我多年……”
“不过你任务完成得不错。姑且算你将功折过。”
林紫韵脸上顿时有了喜色,照得容色明媚了许多:
“谢主君宽恕。”
“既来了,又为何躲在暗处。”淡淡的语声。
紫韵不解,却看见一白裙少女提灯站在树影处,不禁讶异。她没能察觉到这女子,只因方才她的心思都在主君上面。而且主君在与人商谈要事时,一般都会命令暗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这少女又是谁,竟能得他特例?
白裙少女却没有听话地走过来。林紫韵正想细细看她容貌,白景笙道:
“你退下吧。”林紫韵顿时心中一堵,却也不敢忤逆,片刻身影就消失在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