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想着,手指反握住了白景笙的手,身体往他的怀里挨了挨。
白景笙垂下眼睫,眼中,好像有了那么一点儿温度。
顾玉宛忍无可忍,怒甩一鞭子,就要进行新一轮的质问。
“郡主,不必再闹了。”一道柔美女声传来,含着深深的无奈,“当时伤了郡主千金之体的,实是妾身。”
从院门处走来一个温婉女子,华服娇颜,气质婉约,顾玉宛眯眼看着她,想起来。
是武戚侯的夫人,昀兮。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妾身的意思,当日想要谋害郡主的,正是妾身。”昀兮站在一棵树的光影下,神态自若,仿佛说出的,不是什么杀人未遂的狂言,而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地自然。
芊芊远远听着昀兮的陈词,忽然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要不是白景笙按住了她的肩,她几乎要从他怀里滚落。她看了白景笙一眼,意欲挣扎的时候,身体却突然僵滞不能动——
她近乎恐怖地意识到,白景笙点了她的穴。
这个笙王殿下,外界传言他慈悲向善、温柔多情、文弱不武,竟然通通都是错误的。
……
自宣文十一年入春以来,东祁就不大平静。先是出了一桩皇族刺杀案,再是青天石下贫女告御状,今日,又来了个东祁武戚侯府谋杀西陵郡主。
不,据说是武戚侯那个继室一人所为,听闻那女子原是个孤女,入了侯府为奴,因缘际会得了侯爷青眼,这才一步登天。她本无姓,只有一名,昀兮。这位夫人待人极为宽厚,也常常在府外设蓬施粥,得了很些美名,因而,无人不唏嘘感叹,怎么就一时冲动了呢。
而昀兮谋杀罪,却是在笙王府定的案。
人人见她脱下华美的外袍,除去身上精美的首饰,跪伏于地,将前因后果,在王府宽敞明亮的大堂之上,一一诉说。
原来,一切的缘由,只是一个歌伎。顾玉宛先前在宫中时,路过太子居所,有一歌伎冲撞了她,也许当时郡主心情不佳,也许她只是单纯厌恶那歌伎美貌,便令人绑了那歌伎,拔去舌头,斩断手脚,扔去了乱葬岗。
说巧不巧,那歌伎竟然来自侯府,恰好是昀兮一手培养带大,却被太子看中纳入了东宫。
所有人都记得,昀兮那一双幽幽的眼睛紧凝向西陵郡主时,里面藏着多么浓重的怨恨,直把人看得心底发凉:
“那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
她的语气明明那么平淡,她明明一滴泪水都没有流下。
“我没有儿女,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
昀兮环顾四望,看见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当权者,而是虚伪的豺狼、狠戾的蛇蝎、还有吃人的虎豹。
“或许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听闻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前一刻还温柔地安慰我……夫人,您别怕,奴婢是去享福的,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姑姑,您别担心,安心享福去吧,阿谦如今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啦。
“她的笑容好像还在我眼前。可转眼间,她就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当他们来告诉我的时候,那一瞬间,你可知道我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恨不得将凶手破皮拆骨,生啖其肉!”
最后,她一字一句地,刀一般的眼神刮向顾玉宛:
“为什么那么善良那么温顺的孩子死去了,你这个恶毒的贱/人却还活在这个世上?”
“……荒唐!你就是为了一个贱婢来害本郡主?”顾玉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以将她的命与一狗奴才相提并论!不过比起恼怒这个,顾玉宛更受不了她的眼神,这让她想起在南辰时那些贱种,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于是狠毒一笑,一鞭子毁了昀兮的双目,扬长而去。
当夜,陛下一道旨意降临武戚侯府,赐武戚侯夫人,自尽。
“你早就知道她会来是不是。”芊芊跪在冰冷的地砖之上,浑身还在颤抖。从她看见昀兮出现在王府的时候开始,她就有预感,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面。
她仰起头看着白景笙俊美的容颜,他没有神情,偏偏眸里温柔,像不存在于这世间的神祗,慈悲地看着世间众生在苦难中挣扎不休,不得解脱。
多么讽刺。
芊芊的泪水终于决堤:
“殿下,我错了,我知错了。”她哽咽着,头磕下,第一次那么真心诚意地跪他,只是想让他救一个人的性命。
多么有自知之明啊,因为无权无势,失去了南辰的纳兰芊芊只是一介蚁民,现在更是没有自由身。而他是这个国家的亲王,是她名义上的主人,她无路可走,只能求他。
芊芊慌乱无措的模样,像多年前被先生撞见偷听讲学,那一瞬间,她仿佛倒退成了那年那个孤独无助的孩童。
可她毕竟也只有十三岁。
“求你,你救救她,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只要是殿下您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您。”没有了镇定,没有了冷静,那些让人赞叹的好心性,全部成了梦幻泡影。
“你哪里错了呢?”他突然开口问她。
芊芊额上的血,混着泪水流下,显得狼狈不堪:
“我错在不该拿整个王府冒险,不为殿下的利益考虑……”
“不,你错不在此。”白景笙低头看她,手指擦过她血淋淋的额头,“你错在不自量力,在没有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便贸然出手。而每个人,终究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轰然一声,芊芊脸色惨白。巨大的绝望,淹没了她。
门外有人通报,侯府派人求见。白景笙捧起芊芊的脸,用衣袖将她额上血迹轻轻擦干净:
“去见那人最后一面吧。”
血浸透了衣袖,仿佛一朵血莲,开在做工精致的袖口。
……
很多年后,芊芊始终不敢回想,当初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推开那扇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