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倒觉得杨公子说的不错,”刑部侍郎笑一笑,“比起死去一两个平民舞姬,陛下更恼怒的,应是二殿下如今竟然敢算计到太子的头上。不论如何,太子殿下毕竟是陛下钦点的储君。他敢仗着陛下的宠爱算计太子,自以为天衣无缝一击必胜,殊不知这些行为无异于自掘坟墓,更甚者,藐视陛下皇威。如何不惹得陛下发怒?”
“可见不论什么时候,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想当初贵妃如何得宠,诞下二殿下之际,陛下大喜,脱口便赐他‘明’字,惹得皇后娘娘几番不喜。如今再看,陛下这赐名,别有深意啊。”杨文溪接口道。
“陛下如何,怎容我等妄加揣测?”杨华思拱手对着高处虚礼一揖,又对刑部侍郎礼道,“大人,陈氏如今身处狱中,此女孤身赴京,大胆揭露皇子罪行,勇气可嘉,但难免为人记恨,或遭不测,还得请您多多费心。”
侍郎立即回礼:
“即便尚书大人不说,某也会多加留心的。之前几桩案子早已惹得陛下对刑部心生不满,如今是无论如何也再经不起风波了。”
在俩人又聊起之前案件的时候,杨文溪却摸了摸下巴,心中似乎出现一种猜测,但细想来,又觉行事大胆,太过冒险。摇了摇头,也许,真是那二皇子时运不济,偏偏就那么巧,在这种卧病在床的时候被人揭发,打入深渊,再难翻身。
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青衣仆从匆匆从门外赶来,向两位大人见了礼,惶恐道:
“大人,陈氏在狱中自尽了。”
杨华思霍然站起,拧了眉道:
“自尽?”
“正是,”那仆从点头,“墙壁上还有她亲笔血书,只道‘青天白/日,公道何在’。”
“此事恐怕不能善了啊……”侍郎连连摇头叹息。
杨家父子也俱一脸凝重。待侍郎告辞赶回刑部,杨文溪这才也向父亲辞行,道自己有急事需得出门一趟。
岂料杨华思抿了口茶,淡淡道,“你要去笙王府?”
杨文溪眨眨眼,“儿子最近新钻研了一本棋谱,觉着妙得很,故而想与殿下探讨一二。”
杨华思知他满口胡诌,却也不拆穿,只叹了一声,“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为父便也不阻拦于你。吾儿,今后兼济天下也好,独善其身也罢,只是望你莫要迷失本性,沉醉于玩弄权术,只此一言,你谨记罢了。”
杨文溪打了个哈哈:“爹你说的什么话,您知道儿子,我向来心思简单,再怎么也扯不到权术去吧,应是棋术,棋术。”
杨华思看他一眼:
“那你便当为父口误。”
“……”
09
杨文溪临至笙王府门下,却看见府外停着刻有西陵图腾的辇轿。疑惑之际,又有微微的不妙之感,匆匆踏进府中,穿过长廊来到内堂,便看见高举着长鞭的顾玉宛,与主座上白衣持卷的笙王对峙。
她一脸盛气凌人:
“怎么,堂堂笙王殿下,七珠亲王,如今还要包庇一个下人、一个低贱的奴婢不成?本郡主身为西陵来使,身负敦促两国交好重任,可如今我等堂堂皇族,在您府上受到欺辱,而看殿下的意思,却是要我西陵忍气吞声了?!难不成,这就是你们东祁的待客之道?”顾玉宛颈间还包着纱布,可说话间照样掷地有声、倨傲不已,显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杨文溪闻言,心道刺客那事儿不是早已揭过,这郡主今儿怎么偏偏找上门来。悄声询问看门的门侍,门侍一脸苦相:
“郡主今日确是来作客,哪知在琼梨苑游赏时,偏说有个小婢女冲撞了她,这便来向殿下要人了。”
“不止如此,”另一个守门的青年一脸厌恶,他本也是白景笙的门客之一,多看不惯此种飞扬跋扈之人:
“这位小郡主还在殿下面前旧事重提,明里暗里都将笙王府贬低了一番,诸如责难殿下对下人管教不力、府内设防低下等等,显然对上次宴会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话里行间无不讽刺。呵,真是好大的排面!”
杨文溪却是若有所思。看来,这个顾玉宛是有备而来,今天殿下如不给她一个说法,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郡主遇刺一事他知道个大概,但具体情况恐怕只有顾玉宛本人知晓,再联想她话中向殿下逼问的婢女?什么样的婢女,竟让顾玉宛如此在意,莫非与宴会另一场莫名的刺杀有关?思及当日房内惨状,杨文溪摸摸下巴,莫非郡主要找的人,是个姑娘?此等胆量,倒令他想结识一二,只是显然下手到底狠辣有余,却果决不足。
这样想着,他踏进了屋内,白景笙那张一直不为所动的脸庞这才出现一丝笑容,收起手中的书卷:
“杨岑,今日怎么有空到本君府上。”
杨文溪哈哈一笑,作了个揖:
“实不相瞒,杨某听闻殿下新得了一本绝世棋谱,这才眼巴巴地赶过来想与殿下借来品读一二。”
修长的手指握着书卷,顿了一顿,摩挲过封面上的鎏金小字,白景笙眼光笑吟吟掠过他:
“文溪消息总是如此灵通。”
一旁被俩人无视的顾玉宛脸色微微发青,她刚刚说了那么多,这个白景笙一直面无表情,敢情是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去?这两人一唱一和,全然不顾自己的存在,竟给她如此羞辱,实在是可恶!手里的鞭子攥得咯吱作响。
想来是察觉到一旁顾玉宛的怒气,杨文溪转向她,仿佛恍然一般地笑道:
“咦,郡主竟然也在,失礼失礼——郡主的伤好些了?这么快就能下地活动了?不再多养几天么,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郡主伤的是脖子,如不好好调理,落下伤疤……”
却见顾玉宛狠狠瞪了他一眼,杨文溪笑嘻嘻地闭了嘴。
“笙王殿下,您是最明事理的,如若不是您府中下人冒犯太过,郡主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难道那些话还是凭空捏造的不成?”顾玉宛身边一个近侍见气氛僵持不下,走出行了个礼,方才款款道,“只是一个奴婢罢了,殿下便让郡主辨认一二,又有何难。”
“这就奇了怪了,”杨文溪作出疑惑状,“郡主身边高手如云,区区一个婢女,怎么当时就让她逃脱了去?”
顾玉宛“哼”了一声:“那贱婢生性狡猾,又兼体态瘦弱,随便往苑中哪处一钻,便没了踪影!”
“是个什么相貌?”
“肤色蜡黄,眉眼呆垂。”顾玉宛不耐烦地挥手,“只消见了,本郡主自然能认出来!”
白景笙轻轻哼了一声。堂下众人瞬间安静了许多,任谁都能感觉到这位殿下的不快。顾玉宛本不惧他,可被这个笙王殿下用那双清美无匹的眼睛冷冷一瞟,便不知怎的好似喉咙哽了一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笙王殿下身后两名白裙的侍女,更是深深低着头颅,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就在下一刻,白景笙忽然勾唇一笑,眉目似乎都温柔了许多:
“来人。去把府内所有体态瘦弱,黄脸垂眉的婢女,叫到院中。”
此言一出,便连杨文溪都瞠目结舌:殿下竟然答应了这桩荒唐事!他就不怕此等被别国皇室查府的作为传出去,有损皇室威严么?
可威严,威严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位公子溪却是忘了,东祁的笙王殿下,从不是个讲究皇室威严的主儿。
他暗暗咋舌之际,却又来了些看好戏的兴致,随着白景笙的步子踱出堂外,不意看了眼身旁白裙低眉的年轻婢女,却愣了愣。
心里忖道,这少女好不面生,殿下却是何时将其调到身边的?
也不怪杨文溪八卦,笙王殿下不好美色,东祁人人皆知。可此等样貌的少女出现在一向洁身自好的殿下身边,连杨文溪都不禁暗暗迷惑——莫非殿下竟是开了窍了?
那少女样貌其实并不有多美艳姝丽,只是皮肤白皙,眉目柔和,身段灵动了些。之所以让杨文溪大吃了一惊,主要是看惯了笙王近身相貌平庸的女婢,今儿却见着了这么一张柔美鲜嫩的容颜,宛如一向平平无奇的路边忽然长出了一朵小雏菊,对比周围枯燥乏味的景致,也就更显得这朵雏菊袅娜多姿了些。
他心里稀奇,不免凑上去说了两句话:
“你是新来殿下身边的?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