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谁在说,今时今日,南辰王室,昔年神裔,好类犬彘。
好类犬彘!
好类犬彘!
芊芊自梦中惊坐起,低喘了两声,从手边木桌上摸来茶盏,一口饮尽杯中冰凉,颤抖的身子才渐渐恢复平静。
她抓着身上被衾的一角,死死盯住面前的黑暗,像是要努力穿破什么。可是那黑暗浓雾一般,紧紧将她裹住。
突然身旁一亮,豆大的火苗猛然窜出,愈燃愈烈,渐渐映亮一室暗沉。那执着油灯,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的少年向芊芊走开:
“吓?你还没睡?”揉揉眼睛,“这么晚,你不睡别人还要睡。明儿有贵客临门,还要早起干活,耽搁了时辰你负得起责任么。”
芊芊不动声色地瞧着他,这小白脸正是常安,向笙王告密的那人。
常安被芊芊晦暗的眼神瞧的发了毛: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芊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没事,你快去睡吧。”
常安打了个哈欠,转身嘟囔:
“真是个怪人……”挠了挠头,不大情愿地小声道:
“我之前是觉得你来路不明,又看到那古怪册子,害怕你对主君不利,才向主君揭发的。不过既然主君都发话了,我就暂且相信你,你可不要露出马脚来,让我逮着。”
他将油灯放置在屋子正中央的桌上,然后爬回床去。
芊芊讶异望向那厢,常安很看不惯她似的冷哼了一声,翻个白眼,倒头就睡。
芊芊勾起唇角。眼睛凝向那弱小灯火,跳跃的火光灼热着双眸,连着胸膛也有了微末的暖意。
火光不熄,如不肯安睡的眼。
如不肯死亡的心。
有光可依,黑暗何惧。
那么,不如开一场惊天赌局。
……
人人说笙王心慈面软,亲切温柔,殊不知那些都是表象。芊芊倒觉得此人心机深沉,还十分地难伺候。
那日笙王虽亲口说要芊芊随侍,可毕竟她资历尚浅,便只安排在了院里,偶尔有一些打扫书房的工作。
今日,他才写罢一纸奇丑无比的楷书,便吩咐仆从想吃一道名叫“糖蒸酥酪”的点心。可因着太子殿下今日要来,笙王的随侍小厮被管事安排了一堆差事,哪里抽得开身?便将传膳的工作指给了芊芊。芊芊自然乐得不与那古怪的笙王殿下同处一屋,遂欣然应允。
从琼梨苑的小径穿过,路过一座鬼斧神工的假山的时候,从山石小洞间却看见两道人影。芊芊缓缓停下脚步,看清是一对男女。
她听得那男子声音尖利阴柔,虽仍能分辨出是男性声线,但总归分外别扭,想必是内侍一类的人物。
秘辛不欲人知,多闻则祸至。芊芊正要悄然离去,却听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女子说起“东宫”二字。
芊芊一顿,轻轻一步往前,从狭小的石缝间瞧去,只瞧得那女子的背影。
她身形宛如稚嫩少女,可声音却低柔成熟:
“……倘若事成,以后秦氏连同二殿下也就不用在宫中、在明端立足了。”
“姑娘说的极是。届时会有我们安排好的人出来指证,任他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扳倒二皇子,殿下自然乐见其成。不过,他这一次,似乎有些恶毒呢。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甚至还会让殿下陷入危险——却不知此计是何人进献啊。”
“自然是我们主子自己的主意。”那内侍笑了笑,“姑娘,恕小的多嘴,有些事啊,您还是少知道些为好。”
“哼,竟不知他年纪轻轻,也有如此心计。”
“要在这帝都生存,没点儿心眼子哪成啊,”内侍赔笑,“只是姑娘,宫里娘娘那儿——还得劳烦您了,毕竟,陛下一向是极在意娘娘的。”
“刘顺全,”那女子有些不耐,“有些话不该说,便别出口。管好自己的嘴巴。”
“姑娘教训的是,”那内侍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是小的多嘴了。”又笑道,“殿下那儿还要人伺候,小的就先告退了。”
女子冷淡道:
“请便吧。”
芊芊连忙闪身躲进一旁的树林。
那女子走出,便很是畏风一般戴上了披风的连帽,未见慌乱之意却迅速消失在芊芊的视线当中。而那年轻的内侍看着某个方向若有所思,随即也迈步离去。
芊芊则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日薄西山时,王府东边临近琼梨苑的一个荷塘,站了个无所事事的黄脸小厮,正一颗一颗往水中掷着石子儿。
因着初春,荷塘里一片沉寂,只有些许枯败的荷叶,无精打采地垂着叶子,那石子儿激起的水珠打在叶上,叶片儿顿时不堪重负地东倒西歪起来,叫整片荷塘的景色显得更加萎靡不振。
尽管如此,小厮却乐此不疲地进行着投石的游戏,兴许劲儿使得略大了些,一颗石子儿以完美的曲线飞过了水面,落在荷塘那边熙熙攘攘的花丛之中。
“谁?”有人轻喝了一声。
黄脸小厮受惊一般瞪大了眼睛,猫下腰来就要溜走,却被人抓了个现行:
“你,站在那里不许动!”
小厮那张黄脸上慢慢露出个笑容来。可直起身的时候,又瞬间换上一副惶恐的神色:
“我,我不是故意的……”
眼睛看见荷花池那头站起个身着紫袍的少年,正揉着额头阴着一张脸,显见那额头已红了一块,他边揉边“嘶嘶”抽着冷气,转过眸光来,凉凉地与始作俑者对视。
若是个青年摆出这样的神情,定然十分严厉骇人,无奈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又生得十分白嫩,尽管表情森冷,但远远瞧了这样的情景,却并不使人觉得沉肃,倒似某个富贵人家闹脾气的公子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