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在医馆将养了三天,某个半夜,收拾了随身的物件,猫着腰从后院的狗洞爬了出去。
或许这样说有些凉薄,然而帝都之中风云诡谲,人人争权夺利,有几个皇亲贵胄是真的心性纯善?
若是借此赢得声望民心也罢,若是知晓了他的身份才施以援手……
那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医馆不能久留。
他不相信那日所见的美丽少年的眼中,除了善意的微笑,再没有其他杂质。
这世道,早已无人值得相信。
至于救命之恩,总会相报,只是不会是现下。
早前跟医僮打听过,医馆后面这条街名“锁季”,较为远离繁华中心,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的人家,却也有几间客栈。
午后,锁季街冷清的迹象愈发明显,倒真应了它的名儿,落寂萧索。
前面倒是有几个人围拢在一处,不知在看墙上张贴的什么,隐约有议论之声。
已然装扮一新的小乞儿堪堪路过,从人缝间瞅了一眼,原是一纸通缉令。
通缉之人,文姜侯之子,姜术。
对面一家客栈传来一阵唏嘘声:
“要我说这文姜侯也真是倒霉,偏偏在这种时候出这档子事。谁不知陛下正为国内连年饥荒发愁不已,他还敢在这节骨眼上与户部勾结,企图从中获利,可不,被逮了个正着。”
“哈哈,树倒猢狲散,你看他这一倒台,朝中门生无人替他辩护不说,连亲外甥都踩上他一脚。要不是笙王参他一本,揭他早年间贪墨巨额军饷,人证物证俱全,也不至于落个全家流放。”一灰衣人幸灾乐祸道。
另一书生打扮的人却十分愤愤:
“我看流放还是轻的了!如此国之蛀虫,就当腰斩于市,以正朝纲!”
一阵附和吆喝之声。
偷听的小乞儿来了些兴味,取下腰间别的水囊,摇一摇,一滴不剩。
往那家客栈走去,要了一间房,向那正噼啪算账的小伙计讨了点水。
见他账算得正勤,便也不催促领自己去客房安置,只找了套桌椅坐下,饮两口水润润嗓子。
那边的谈论又开始了。
“同为侯爷,这武戚侯的命数可就好了太多。”
“永宁巷东街的武戚侯?”乞儿插了句嘴。
那嚼了两粒花生米的灰衣人抬眼一觑,见是个瘦弱的黄脸小子,哼道:
“自然!大祁还能有几个武戚侯?”
那长了一双剑眉的人接过话头,语中推崇之意尽显:
“武戚侯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历经三朝,回回武状元都是他家子孙。老侯爷当年随先帝征战四方,平定上川,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军功,那是一等一的英雄!从此天子荣宠不衰,封地辽阔,赐美女金银无数,还特许老侯爷在明端建府休养,种种殊荣,叫大祁人人皆羡他戚家儿郎!啧啧啧。”
他话音未落,那边的黄脸小子已经作出一幅憧憬的模样:
“呀!看来侯爷不仅是大善人,也是大英雄。小弟曾落难过几日,那天正腹中饥渴,奄奄一息,巧遇贵人,得了些庇佑,心中不胜感激。四处打听了,方知是侯府老爷哩!”
“你这小子竟有如此奇遇?”灰衣人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见这厮装束简陋,仍有风尘仆仆之态,又不以为然地别开眼去。
“你可好运气,”书生叹道,“都说越是显赫富贵呀,越是高高在上。你许是合了眼缘吧,才得贵人解囊相助。”
黄脸少年摸摸脸颊,耷拉的眉毛一扬,羞赧一笑。
“我也觉得是如此呢。”
众人汗。
此时伙计的帐也算好了,他便不再听这三人侃天侃地,随那伙计进了客房,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多日奔波忧思,身体已是疲惫不堪,直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饥肠辘辘之时才转醒。
此时已是第二天午时。黄脸少年下楼胡乱吃了些东西,结了房钱,仍是背着个小包袱上街去了。
兜兜转转,直到把明端主要的街道逛了个大概,才重寻了个客栈,继续倒头睡他个昏天暗地。
一大早,街边悦来客栈就开了扇窗,一个行人自窗下路过,偶一抬头,正看到一张大黄脸咧着嘴对他笑,顿时吓得一个趔趗。
那吓人的小子却一丝歉意也无,伸个懒腰,“砰”地又把窗关上了。
少年瞥了眼枕边的包袱,心道,也该办正事了。翻出昨日买来的笔墨,将宣纸铺开在桌上,边思量边下笔。
待信成,落款——
世外山瀛洲客。
纳兰谦。
默读一番,通篇下来,文采斐然感情真挚,读来令人黯然神伤泣涕涟涟,好一封落魄子弟远赴明端千里寻亲信。
纳兰谦出了客栈,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简陋大门前,叩响门环。
此时正日沉西山,天色刚刚黯淡下来。那穿着体面的侯府小厮拉开了一点门缝,探头瞅着这黄脸少年,面露疑惑:
“你是何人?若是客,请从正门入。”
纳兰谦奉上书信:
“在下世外山瀛洲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