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竟有如此奇遇?”灰衣人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见这厮装束简陋,仍有风尘仆仆之态,又不以为然地别开眼去。
“你可好运气,”书生叹道,“都说越是显赫富贵呀,越是高高在上。你许是合了眼缘吧,才得贵人解囊相助。”
黄脸少年摸摸脸颊,耷拉的眉毛一扬,羞赧一笑。
“我也觉得是如此呢。”
众人汗。
此时伙计的帐也算好了,他便不再听这三人侃天侃地,随那伙计进了客房,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多日奔波忧思,身体已是疲惫不堪,直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饥肠辘辘之时才转醒。
此时已是第二天午时。黄脸少年下楼胡乱吃了些东西,结了房钱,仍是背着个小包袱上街去了。
兜兜转转,直到把明端主要的街道逛了个大概,才重寻了个客栈,继续倒头睡他个昏天暗地。
一大早,街边悦来客栈就开了扇窗,一个行人自窗下路过,偶一抬头,正看到一张大黄脸咧着嘴对他笑,顿时吓得一个趔趗。
那吓人的小子却一丝歉意也无,伸个懒腰,“砰”地又把窗关上了。
少年瞥了眼枕边的包袱,心道,也该办正事了。翻出昨日买来的笔墨,将宣纸铺开在桌上,边思量边下笔。
待信成,落款——
世外山瀛洲客。
纳兰谦。
默读一番,通篇下来,文采斐然感情真挚,读来令人黯然神伤泣涕涟涟,好一封落魄子弟远赴明端千里寻亲信。
纳兰谦出了客栈,七拐八拐到了一处简陋大门前,叩响门环。
此时正日沉西山,天色刚刚黯淡下来。那穿着体面的侯府小厮拉开了一点门缝,探头瞅着这黄脸少年,面露疑惑:
“你是何人?若是客,请从正门入。”
纳兰谦奉上书信:
“在下世外山瀛洲客。”
他惊了一惊,接过信件,掩门转身匆匆而去。
不多时,那人又回了。见了纳兰谦,面色已是恭敬许多,却只微微欠身行礼。他身后站着一英挺青年,乌发美髯,衣着华贵,严肃打量着这位阶下少年。
纳兰谦一整衣襟,朝他遥遥一拜。那人略显诧异,又了然一笑,微微摇头道:
“此地不宜详谈,还请小公子入府一叙。”
……
纳兰谦跟着那美髯青年,从长廊拐过,径直进入一个屋阁。
“公子,到了。”那青年打开门,微笑道。
纳兰谦再作揖:
“多谢。”踏进那屋中,方行了两步,身后门扉便被轻轻掩上。
屋内光线明亮,空间宽阔,因而显得中间竖起的象牙六扇屏风分外显眼。
在这安静的空气中,纳兰谦并不多察,只朝那屏风徐徐一拜:
“在下瀛都公子谦。”
无人回应。
少年遂有些犹疑地抬首,望向那纹丝不动的象牙绣屏,细细瞧了瞧那黑白木画,心中忽然重重一震。
半晌,屈膝,身体慢慢沉了下去,跪倒在地上。
三拜以后,纳兰谦沉默了片刻。
然后攥紧了拳,缓缓道:
“侯爷,如此,您还不信我的身份么?请现身吧。”
“咔哒”一声,一旁的书架慢慢移开,一位华服壮年男子走出,身后跟着一侍从。
他低叹一声,道:
“小公子,失礼了。”走向纳兰谦,欲亲自将他扶起。纳兰却略略摇头,起身,抱拳道:
“唐突前来,还请侯爷恕罪。”
武戚侯语气不忍:
“不必这么客气,”他转身,叫那侍从将屏风撤去,温和道,“因当年令尊多有叮嘱,故而我不得不谨慎行事。以瀛都五岳图试探公子,实是无奈之举。”
瀛都五岳,以花神峰为主,东南西北各有奇峰环伺,犹若众星拱月、群仙奉主之象,南辰时人以为神迹,对这自然之灵的崇敬与信奉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是他们信奉的,终究只是镜花水月虚幻一场。
“五岳显,神祗临。”纳兰谦的叹息几不可闻,“然而神祗在哪里呢?南辰亡国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呢?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他们跪拜。”
“听公子语气,似乎胸中怒恨难平,”武戚侯沉声,“且恕我直言,我虽能体谅公子此心,但如今公子能平安活在世上,已是不易,就算是为了令尊令堂,也万望珍01宣文十一年。
东祁帝都明端城。
夜间凝结的冰霜,在天光渐亮的时候化为一滴滴晨露,自雕梁画栋的飞檐间缓慢滴下,打湿了一户半阖窗扇前的鲜嫩黄花。
那花新开,将将抽丝吐蕊,花瓣微微卷曲,犹盛着细小水珠,瞧着柔软新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