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围观的商贩菜农就这样愣愣看着这位身着朱红朝服的亲王贵胄,不顾衣袍沾染尘土,亲自躬身,救起一个素昧平生的卑贱乞儿。
命运,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一个狰狞又悲哀的笑脸。
乞儿想说些什么,那美丽少年仿佛有所察觉,将指抵在唇间,露出一个温柔款款的笑:
“嘘。你伤的很重,不要说话。”
连声音都这般好听。乞儿被他搂在怀里,几乎是个依偎的姿势,不禁有些尴尬,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一语不发。
一名黑衣青年单膝跪地:
“主君,让属下来吧。”
少年望向另一边,笑意不减,“人可拦下了?”
“是。”顿了顿,“太子殿下正与郡主对峙,还需得主君出面。”
闻此,少年便将手中的乞儿递给属下:
“给他寻个医馆,好生照料。”轻声道,“我们大祁的子民,可不能任人随意打杀。”
语气虽轻,却透着一股子森凉。
那小乞儿缩了缩肩膀,他想说,不,我不是东祁的子民。
但还是选择沉默。
围观的人脸上现出兴奋的神色,隐隐有议论之声:
“果真是号称菩萨心肠的笙王殿下!便是这平日里如泥一般的小叫花子,竟也能得他眷顾。”
“可知传闻不假,我们大祁的殿下之中,就属他最是心善。我听说呀,殿下见着路边的小猫小狗受了伤,都是要怜惜一二的。”
“平日里见上一面都难,那小子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黑衣青年驾轻就熟地背起那小乞儿,对这些议论声恍若未闻,运起轻功疾步离去了。
一条染血的白绢飘落在地。
……
小乞儿在医馆将养了三天,某个半夜,收拾了随身的物件,猫着腰从后院的狗洞爬了出去。
或许这样说有些凉薄,然而帝都之中风云诡谲,人人争权夺利,有几个皇亲贵胄是真的心性纯善?
若是借此赢得声望民心也罢,若是知晓了他的身份才施以援手……
那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医馆不能久留。
他不相信那日所见的美丽少年的眼中,除了善意的微笑,再没有其他杂质。
这世道,早已无人值得相信。
至于救命之恩,总会相报,只是不会是现下。
早前跟医僮打听过,医馆后面这条街名“锁季”,较为远离繁华中心,多是一些做小本生意的人家,却也有几间客栈。
午后,锁季街冷清的迹象愈发明显,倒真应了它的名儿,落寂萧索。
前面倒是有几个人围拢在一处,不知在看墙上张贴的什么,隐约有议论之声。
已然装扮一新的小乞儿堪堪路过,从人缝间瞅了一眼,原是一纸通缉令。
通缉之人,文姜侯之子,姜术。
对面一家客栈传来一阵唏嘘声:
“要我说这文姜侯也真是倒霉,偏偏在这种时候出这档子事。谁不知陛下正为国内连年饥荒发愁不已,他还敢在这节骨眼上与户部勾结,企图从中获利,可不,被逮了个正着。”
“哈哈,树倒猢狲散,你看他这一倒台,朝中门生无人替他辩护不说,连亲外甥都踩上他一脚。要不是笙王参他一本,揭他早年间贪墨巨额军饷,人证物证俱全,也不至于落个全家流放。”一灰衣人幸灾乐祸道。
另一书生打扮的人却十分愤愤:
“我看流放还是轻的了!如此国之蛀虫,就当腰斩于市,以正朝纲!”
一阵附和吆喝之声。
偷听的小乞儿来了些兴味,取下腰间别的水囊,摇一摇,一滴不剩。
往那家客栈走去,要了一间房,向那正噼啪算账的小伙计讨了点水。
见他账算得正勤,便也不催促领自己去客房安置,只找了套桌椅坐下,饮两口水润润嗓子。
那边的谈论又开始了。
“同为侯爷,这武戚侯的命数可就好了太多。”
“永宁巷东街的武戚侯?”乞儿插了句嘴。
那嚼了两粒花生米的灰衣人抬眼一觑,见是个瘦弱的黄脸小子,哼道:
“自然!大祁还能有几个武戚侯?”
那长了一双剑眉的人接过话头,语中推崇之意尽显:
“武戚侯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历经三朝,回回武状元都是他家子孙。老侯爷当年随先帝征战四方,平定上川,出生入死,立下赫赫军功,那是一等一的英雄!从此天子荣宠不衰,封地辽阔,赐美女金银无数,还特许老侯爷在明端建府休养,种种殊荣,叫大祁人人皆羡他戚家儿郎!啧啧啧。”
他话音未落,那边的黄脸小子已经作出一幅憧憬的模样:
“呀!看来侯爷不仅是大善人,也是大英雄。小弟曾落难过几日,那天正腹中饥渴,奄奄一息,巧遇贵人,得了些庇佑,心中不胜感激。四处打听了,方知是侯府老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