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沉重的身体传来尖锐的疼痛。
没有一处不疼,手腕的红肿凝出淤痕,胸前,身上,腿上遍布厉绥冬留下的青紫,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地叫嚣着,陆言将脑袋埋进枕头,深深吸了口气,撑着床沿坐起身。
衣服早就不在,他呆呆的抱紧被子,深蓝色丝质布料传来冰凉的触感,就像要被潮水淹没,空气都粘稠的让人无法呼吸。
蜷缩的少年与很多很多年前的小孩重合,具体多少年,大概已经忘了,太久了。
隔着那道厚重的铁门,小小的陆言也固执地问过很多遍:“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即使没有人回答他,即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缓了很久,快到晚饭时间,陆言并不愿意让老爷子担心,他强撑着整理了床铺,又收拾自己。
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白色的长袖衬衣遮住了脖颈和身上的大片青紫,唇上有一点猩红,他不知道厉绥冬是否离开,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除了自己外的任何一个人,狼狈又难堪。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姜姨上来叫他吃饭,她跟刘叔是一家人,照顾着老宅,陆言应了一声,对着镜子扯起一个笑,下了楼。
厉老爷子已经在餐桌前,陆言轻叫了一声:“爷爷。”
看来厉绥冬没在,老爷子嘟嘟囔囔地在自言自语,听到陆言来了,招呼他过来吃饭,只一眼就皱起了眉:“言言,这……是哪里不舒服么。”
老爷子看了眼就大致知道应该是小两口闹别扭了,调转话头没有戳穿。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陆言笑了笑,坐下陪着厉老爷子吃饭。
两人都没提厉绥冬,老爷子看出陆言兴致不高,给他夹了些喜欢的菜,看着陆言安安静静地吃了才放心,心里把厉绥冬臭骂了几顿。
远在公司的厉绥冬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办公室呛人的烟味,烟灰缸装了大半烟蒂,厉绥冬并不经常抽烟,但他现在急需做点什么麻痹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陆言总是那么不听话,总在挑衅他的忍耐力,他惊讶于当时暴躁的自己,被愤怒驱使,被情绪掌控。
手指重重的按上眉心,垂在桌边的手,被燃尽的烟刺痛,厉绥冬将在烟灰缸里熄灭,抓起钥匙,下了楼。
第二天是周末,陆言还得加班,吃完饭老爷子就让司机送陆言回去,老爷子没了平时笑呵呵的样子,拐杖杵在地上咚咚地响,他拉着陆言略微冰凉的手一直将他送到车上。
陆言没让司机把自己送进小区,才到大门就下来礼貌道谢,说自己走进去就好。
这个小区人很少,一栋一户,沿着大理石贴的小路,陆言慢慢往家里走去。
玉兰花状的路灯洒下柔和的光线,他很累,头很疼,身上也很疼,但就是固执的想要迟一点回去,迟一点回到那个很快就会不属于他的家。
这是结婚以来第一面对这样暴躁的厉绥冬,他一向是温柔有风度的,即使很多时候冷冰冰的样子,但从没对他这样大发脾气。
很多时候,陆言以为他们会一直一直这样下去,他在一场荒唐的婚姻里幸运地遇上了一个对他好的人,会有一个家。
然而,没有了……
借着花坛的遮挡,跑车里的人皱眉看着那个慢慢踱着步子回家的少年,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琉璃似的眼眸被灯光照的,像是破碎的玻璃,但厉绥冬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一种叫做难过的雾气裹满了陆言的身体。
他狠狠的锤了下方向盘,为自己莫名其妙跑来这件事感到生气,拿出手机,翻到江眠的号码:“在哪里。”
厉绥冬来的突然,离开的也干脆,直接去了江眠说的酒吧,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酒精是治病的良药。
从这天起,厉绥冬又变成了失踪状态,没有消息,也没有回家。
案子接近尾声,陆言忙得脚不沾地。
虽然结论已经出了,但他还要准备出庭时需要的鉴定意见,法医这个职业每一条鉴定意见都需要非常严谨,它们关系到案件背后一个家庭,甚至很多家庭的权益。
陆言从813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顺手买了杯豆浆和两个包子,提着往院里走去。
以前厉绥冬不是没说过让司机每天接送他,但陆言习惯了搭公交车,不想太麻烦别人就拒绝了。
文新因为在湖边,绿化很好,早上虫鸣鸟叫的,非常舒服,连带着几天来压抑的心绪也好了很多。
穿过两个花园,就到了办公楼,小赵小跑着跟了上来:“陆老师,不好了不好了。”
陆言放下了手里还没吃的豆浆包子,问道:“怎么了?”
“就是案件,咱们不是认定了受害者是意外死亡么,但我听说他的家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您没来那会儿已经在门口闹了一场。”小赵着急的说着,小姑娘实习不久,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
陆言将桌上的豆浆递给他,安抚地说道:“我们已经排除了各种死亡原因,结合环境和解剖结果,确实是意外死亡的。家属的心情需要理解,但更要对案件真相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