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寒门,行止端谨,颇得朱标信任,平日里也多由她整理讲读笔记。
而今夜,朱标却特意留她一同晚膳。
“宋女史,”朱标轻声问,“你可读过《春秋繁露》?”
宋如芷轻轻颔首:“读过。”
“书中有言,‘春秋之义,尊尊也’,你以为,尊尊于今有何意?”
宋如芷沉吟片刻,道:“昔日‘尊尊’,乃君臣纲纪,而今日之‘尊尊’,或应为心之所尊。尊者不在位,而在德。”
朱瀚端茶而饮,听到这句,微微点头。
朱标却忽然问:“若一人,不居高位,亦无实权,却能让千人心归,此人当如何处置?”
宋如芷一怔,神色肃然:“臣以为,此人当重用。”
朱标淡淡一笑,却不言语。
宋如芷走后,朱瀚望着朱标:“你试她?”
朱标不否认,只是道:“这世间人心易变,唯人本难测。”
朱瀚笑了笑:“你又往前走了一步。”
“皇叔。”朱标忽而抬眼,目光透彻,“你可曾设想过,你教我如此多,若有一日,我真成帝王,那你呢?”
朱瀚沉默良久:“我会退。”
“退至何处?”
“退至你背后。”朱瀚语气缓慢,“风雨来时,为你挡一程。若天下无忧,我便归山河,不问朝堂。”
朱标缓缓低下头,双手按在案上,久久不动。
夜深,东宫已息灯。
朱瀚步出书斋,楚凌烟不知何时立于月下,手中折扇轻摇,似等了他很久。
“你今日太露锋芒。”她说。
“那小子需得提醒。”朱瀚淡声。
“你真打算退?”
“若他能让天下太平,我退之何妨。”
楚凌烟望他一眼,忽而叹息:“你终究是个……不肯为自己活的人。”
朱瀚静静看她,良久,只道一句:
“我为这世间,留下一盏灯,也算值了。”
风吹动桃枝,花瓣落入他发间,他却浑然不觉。
朱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窗外的月色上,那月亮如洗,银光洒下,清冷空灵,映照着东宫的庭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那一步步迫近的命运。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朱标的心中微微一动,抬眼望向门口。
“殿下。”门外,徐牧低声行礼。
“进来。”朱标放下手中的书,语气平静。
徐牧缓缓步入,手中捧着一封信:“殿下,来自内东厂。”
朱标接过信笺,神色未曾变化。信纸简单,一行字写得字迹刚劲有力:“昨夜宋如芷家中,突遭宵禁。无一人知晓缘由,现已失联。”
朱标的眉头微微皱起,轻轻展开信纸,字里行间的紧张情绪犹如一根无形的弦,悄然拉紧。
“皇叔说过,身处宫中,谁能无牵挂?”朱标低声自语,他的眼睛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可一旦踏上这条路,便不得不迎接这份孤独。”
他抬起头,看向徐牧:“传令下去,立刻派人前去宋如芷家中查探,务必小心行事。”
徐牧躬身应命:“是,殿下。”
朱标抬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再一次定格在了窗外的月光上。
片刻后,他起身,步伐轻盈地走向窗边。每一步都似是踏着他自己的心事,沉重而缓慢。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到书桌时,外面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你以为,身后的步伐,真能让你一直走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