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灯火跳跃,搅动一方春寒。
刘承恩上了些年纪,惧冷,拥着被褥,静静望着塌下的容语。
“我原想经此一事,将你遣去江南督造织丝,让你避避风头,偏偏皇后娘娘瞧上了你,也是你的造化,大约你与东宫缘分深,便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五殿下还奈何不了我。”
容语伏在地上,又给他磕了头,方起身,立在灯下,跟要远去他乡的孩子,直挺着腰身,默然不语。
刘承恩瞧在眼里,心中莫名泛起几分不舍,
“好孩子,东宫有东宫的好,若是吃消得住,你便安生待着,倘若吃了亏,你再回司礼监,义父护着你。”
容语却知这是场面话,倘若她在东宫站不住脚,也回不了司礼监,若一日真的回来了,必是另一层身份。
容语再三道了谢,背起包袱与他道了别。
出了司礼监,她一人逆风而行,贴着深深宫墙,往东宫方向走去。
包袱很轻,只有两三件换洗的衣裳。
这些年,她为了寻找红缨,无一日不是枕戈待旦,上马便可远走江湖,下马亦可游戏人间。除了这身风骨,无一物不可舍。
何时像此时这般,生出几分惆怅。
大抵是因刘承恩与师傅有几分像。
一样护着她,一样将她丢入深林狼窝,逼她浴血成长。
少顷,东宫在望,她摇了摇头,挥去心头杂念。
东宫在奉天殿之东,也名慈庆宫,与司礼监一左一右拱卫奉天殿。
已过子时,东宫原已落锁,想是得了吩咐给她留了一角门,侍卫查过她的文书腰牌,招来小内侍恭恭敬敬将她引了进去。
沿着长廊往后殿去,廊下灯火不绚烂,不冷清。
“今夜我住在何处?”怕小内侍安排不过来,忙道,“且寻间值房,歇一晚,明日再做安排。”
小内侍笑眯眯朝正殿指了指,“公公莫急,殿下在等您呢。”
容语微微吃了一惊。
拂开暗夜的柳条,抬目往正殿望去,重檐歇山顶的五开大殿,灯火惶惶,灯芒随夜风涌动,仿佛矗立在琼海深处的蓬莱仙宫。
容语将包袱递给小内使,整了整衣冠,与殿门的内侍稍一颔首,一道跨入大殿。
绕过正殿,沿着一条长长的廊道往侧殿迈去。
头顶悬着一排五彩宫灯,微风拂过,摇落一片温煦的光芒。
宫人领着她到侧殿的书房,朝里比了比,示意她进去。
容语脚步顿了顿,略生忐忑,她曾拒绝过东宫,不知这位四殿下是否耿耿于怀?
回想宫人关于四殿下的传言,性情温和,贤达内敏,想必不会与她计较。
容语跨过门槛,双手加眉,垂首缓缓入殿,至殿中,双膝着地,恭敬行了个大礼,
“奴婢给殿下请安。”
很快,上方传来一道温朗的嗓音。
“忙了一宿,想必你不曾用膳,本宫给你留了珍馐,你且来尝尝。”
容语再次吃了一惊,抬眸望那人瞧去,对上的是一双亮如星辰的眼,他相貌清润,唇角含笑,整个人浸润着如沐春风的神采。
见容语打量他,也不恼,指了指侧前的小案,“愣着作甚,快来用膳。”
容语心下感激,连忙谢恩,也不扭捏,挪着膝盖上前跪在小案一侧,用起吃食。
吃食并不算丰富,却极是精致。
容语吃了几样,垫下肚子,便不敢再用,净了净手,朝朱承安下拜,
“奴婢奉命伺候殿下,今后殿下但有吩咐,奴婢定尽心尽力。”
晕黄的灯芒将他眉梢染上一抹煦光,朱承安笑了笑,
“我恰才见过许鹤仪,他告诉我,你小字卿言,往后我便唤你卿言,可好?”
他声音太过温柔,令容语不知所措。
良久,她应了一声“是”。
这位殿下太过温和,她不知与他聊什么,便问,“夜深,奴婢服侍殿下寝歇?”
这话说出来,她自觉头疼,刘承恩说得对,她并不会服侍人,眼下她以大伴身份侍候东宫,伺候起居这等日常琐事怕是得她亲手来。
朱承安脸上总是挂着笑,静静注视了她半会,抬起双臂,
“好,你来。”
容语顿了片刻,起身上前,将朱承安搀扶起来。
开始毛手毛脚折腾他的革带。
容语不想露怯,钻到他身后,盯着他的玉带銙发愁。玉带用羊脂玉雕刻,四方,内里刻镂空龙穿牡丹纹,有蜡质的光泽。瞥见腰侧有一金扣,探手去触,这金扣是金镶玉的设计,触手温润,似她曾玩过的机巧玩意,她忍不住掂了掂,试着去解。
如此来回数次,终是弄得朱承安不适。
他稍稍侧眸,好脾性地觑着容语道,“你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