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书法展如期开展。
苏雨眠十点钟准时进场,站在入口处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震惊了好几分钟。作为一场高格调、无娱乐化的文艺展出,这人也太多了吧!
如果不是白墙上挂着当代书法家的各种字迹,她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漫展现场。
她在有些拥挤的展厅里转了好久,虽然看不出门道,但跟着易聊耳濡目染了这么久,有些力透纸背的字还是能读出一点儿神韵的。
她很快就找到了易聊的字,在所有展品中挺拔孤傲,宛如他眉眼中云顶雪峰,在太阳的照映下,非但不融化,反而反射出锋利耀眼的光华。
苏雨眠是个门外汉,但她似乎能从那铁画银钩之中嗅出竹节的气味。瘦金之韵,在神与骨。宋徽宗固然不是个好皇帝,但千年之前,他把这个字体创造出来时,是带着对艺术多么孤绝的渴望和追求。
苏雨眠驻足在易聊的字迹前,久久没有离开。
“这个字,有点特别。”
身旁突然有人说话,苏雨眠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两个穿着休闲装的外国人站在她边上,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友善地向她致意:“sorry,不是有意打扰你,这幅字真的很别致,跟我们以前看过的不太一样。”
苏雨眠点点头,放慢语速:“这是瘦金体,宋朝一位皇帝的独创字。宋朝,你们知道吗?大概就是一千年前的时候。”
“为什么只有这里是这样的字?明明这么好看。”
“这种字不太好写,看着容易,但写起来很难。”
“wow……”两个老外很惊奇,凑到跟前仔细看着,目光移到落款处,艰涩地认读,“yi……yiluo……”
“易聊——聊。”苏雨眠教会他们读音,心底莫名有股自豪感,仿佛在夸耀自家菜地里种的瓜,“他才二十四岁,天赋斐然,是中国非常年轻的书法家。”
“看来,你很喜欢他的作品。”老外笑着说。
苏雨眠目光沉了沉,爽快地肯定:“对!他是我最喜欢的书法家。”
老外赶紧翻开手里的展览宣传册,疑惑地问:“是不是马上要演讲的那位?”
“对,就是……”苏雨眠突然哎呀了一声,表情变得很着急,“我不跟你们说了!差点忘了正事!我去舞台那边了,weletoa(欢迎来到中国)!”
她风驰电掣地飞奔到舞台前,然而那里已经挤满了观众,大都是慕名而来的年轻女孩们,以前只能靠一些媒体抓拍图和视频里一闪而过的脸来估计偶像的模样,这是易聊难得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机会,微博里那几百万的粉丝大军早就按捺不住了。
主持人已然登台说话。苏雨眠被挤到边缘,从包里拿出一个傻气冲天的兔耳朵发箍戴在头上,然后急匆匆地给易聊发了条微信:人太多了,我挤不过去啊债主!我在你视线右侧一点,中后排,找兔耳朵!
主持人致辞完毕,邀请青年书法家易聊上台,台下迷妹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易聊今天穿了一身正装,腿部线条似乎被拉得更长了,黑色碎发没有刻意打理,但干净整洁。他步子不快不慢,从容地走到灯光下。
待灯光照清楚他的脸,台下先是寂静了一瞬间,随即爆发出来自迷妹的巨大尖叫声。
——姐妹们,回去告诉那些没机会到现场来的粉丝,易聊长得——太对得起我们的喜欢了!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把苏雨眠震蒙了……这完全是小型粉丝见面会嘛……并且由于这阵声浪,引来了更多的观众,很多本来对嘉宾发言没兴趣的人也被吸引过来了。
易聊却像完全没听到这声音似的,丝毫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
但他微微抬起头,向右侧看去。
人太多了。他的目光快速在人群里掠过,忽然看到那对蠢破天际的毛绒兔耳朵。
苏雨眠歪了歪头,冲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易聊忽然笑了,眸光中似有万千流星温柔地划过夜空。
全场霎时陷入微妙的寂静。苏雨眠捂起耳朵,准确预判,在下一阵更高亢的声浪到来前,机智地保护好了自己。
易聊的演讲很成功,他通俗易懂地阐述了现在书法艺术传承的重要性——我们身为中国人,理应把自己的字写好,而字写好的前提,就是要树立对传统文化的信心。
现场气氛很好,很多人在听演讲的时候频频点头表示认可,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年轻人在易聊讲完话后立刻去买了入门字帖。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易聊一直微微侧着头,目光偏向右边。
他鞠躬下台以后,围观的人流才渐渐散去。苏雨眠站到最后才准备立刻,离开舞台前,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易聊的大学同学吗?之前在瑜伽教室门口见过,好像叫金彦。
金彦呆呆地看着已经没人站立的舞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雨眠刚想上前跟他打个招呼,可他突然就转身离开了。
苏雨眠只能作罢。正当她也准备离开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回过头,一个戴口罩的女人冲她眨了眨眼,口罩外面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女人微微把口罩向下一拉,低声说:“苏雨眠吗?是我。”
苏雨眠惊讶得舌头开始打结:“周,周,周……易聊妈妈?”
周茜兮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赶紧把口罩拉回去,压了压帽子。她怀里抱着一盆花,便签上写着:送给亲爱的聊聊,恭喜你演讲成功。
“这是要送给易聊的吗?阿姨……不对,女神……”苏雨眠难为情地挠挠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该称呼您什么好。”
周茜兮的眼睛笑弯了,跟易聊一样一样的:“你是聊聊的同学,叫我阿姨就好了。这确实是打算送给那个小子了,但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收。”
周茜兮跟苏雨眠并排走着,随意唠着家常,让苏雨眠感觉很亲切:“周阿姨,我以前一直以为,明星都是高高在上的,认识你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影后也可以是没有大明星架子的。”
周茜兮被她逗乐了,说:“那你是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呀,傲慢得很呢。现在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看通透了,反而返璞归真了。”
“那也很好呀!”苏雨眠笑嘻嘻地说,“易聊真幸运,有你这么好的妈妈,还给他遗传了那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周茜兮更开心了,笑了半天才慢慢敛回神,眼神中有些无奈和感慨:“你会这样想,但易聊可能就不这样觉得了。”
“喀喀,他呀。”苏雨眠几乎已经能想到他肃肃如松的正经模样,“嘁”了一声,“您不用管他,他就是老来叛逆,叛逆的时间比别人长。”
“你这丫头,真会讲话。”周茜兮落寞的情绪一扫而空,高兴地拽着她,“走,陪我一起去把这束花送给易聊。”
两人绕到了展厅后台,来到嘉宾休息室门口,易聊就在屋子里。
临近门前,周茜兮却有些犹豫了:“他会不会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
周茜兮把苏雨眠拉到一旁,低声地说:“我以前责骂过他,因为他公开演讲的事……这些年来我们母子关系一直不和,想必你也知道。”
周茜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似乎弥漫上一层水汽:“我年轻的时候太骄傲,对自己的选择从来不感到后悔,唯独对他,我实在有些亏欠……”
苏雨眠转了转眼珠,想了一个办法:“那……要不我先敲门进去,探探他的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