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空地上踱步时,听到炭毛巢穴中传来一阵低语声,于是走进了香薇通道。长尾正躺在岩石裂缝旁的香薇中,眼睛紧闭着,但看上去难受得无法入睡。黏稠的眼泪从他的眼睑下流出来。
炭毛坐在他旁边,用尾巴尖拍着他的前额,嘴里轻轻念叨着什么,像是母亲在安慰受伤的幼崽。火星出现时,她抬起头来。
“你不休息吗?”火星问。
炭毛的蓝眼睛在月光下闪动着:“我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呢。”
火星耸耸肩,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我睡不着。长尾怎么样了?”
“不清楚。”炭毛从身边的一片树叶上抓起一团嚼好的药糊,敷在长尾的眼睛上。火星闻出了浓烈的金盏花的气味。“感谢星族,已经不流血了。”巫医继续说,“但他的眼睛仍然肿得厉害。”
“火星。”长尾抬起头,眼睛仍然紧闭着,“万一我瞎了怎么办?如果我不能再当武士了怎么办?”
“别担心这个。”火星语气坚定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雷族永远有你的位置。”
长尾长叹一声,重新躺下。火星觉得他已经放松了一点儿,希望他能睡着。
“听着,火星,”炭毛边说边把更多的金盏花糊敷在长尾的眼睛上,“我现在是以巫医的身份让你去休息。”她又压低声音补充说:“你的梦不会自己消失的,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一点。你需要弄清楚它的真实含义,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反复做这个梦,直到把它弄清楚。”
火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做。到现在为止,做梦并没能让他搞清楚更多事情。“好吧。”他迟疑地说,“但如果星族想告诉我什么,我希望他们表达得清楚一些。”
说罢,他顺从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不过,这次睡着后他根本没做梦。
第二天一早,他就回到巫医巢穴,还从猎物堆上给炭毛拿了一只松鼠。他发现长尾蜷成一团,还在睡觉,炭毛仍然坐在他旁边。
“你在这里坐了一整个晚上?”火星说着把松鼠放在炭毛旁边。
“我还能去哪里?长尾需要我。别担心,我不累。”说着,她却忍不住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火星说:“你昨晚命令我去睡觉,现在我也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你去睡一觉。如果我们的巫医病了,对长尾没有任何好处。”
“但我担心他。”尽管长尾还在熟睡,炭毛仍然压低了声音,“我认为他的眼睛被感染了。那只兔子的爪子一定很脏。”
火星悄悄看了看长尾紧闭的眼睛,看不出它们与头天晚上有什么不同:仍然红肿,黏稠的液体和金盏花糊在周围结起了硬壳。
“这真是个坏消息。”他说,“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先把那只猎物吃了,马上去休息一下。”他又补充说:“然后我再让雨爪过来帮忙。他可以在这里守着,如果长尾醒来,他就去叫你。”
炭毛站起来,弓着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好吧。”她说,“但你能让雨爪先给我采些金盏花回来吗?河谷坡地上有很多。”
“当然。不过,我得先看着你把那只松鼠吃了。”
炭毛在猎物边蹲伏下来,还没开始吃,又抬起头来看着火星,坦言道:“我很怕自己不能治好长尾的眼睛。”
火星轻轻用鼻子碰碰她的耳朵:“族群里的每只猫都知道,你正在尽最大努力。这一点长尾自然最清楚。”
“万一我尽了最大努力也仍然做不到呢?”
“那就够了。你是雷族最好的巫医。”
炭毛叹息一声,又摇摇头,然后才开始大口吞咽那只松鼠。火星知道,即使安慰她也是白费口舌。如果长尾真的瞎了,炭毛一定会自责不已,就像当年灰条的伴侣银溪难产死去时那样。
他用尾巴轻轻拍了拍巫医的肩膀,转身去找雨爪。
火星领头爬上斜坡,向四棵树走去。早些时候下过一阵雨,他从深草中走过时,草叶上的雨滴沾湿了他的皮毛。但现在,乌云已经消散,一轮满月浮动在晴朗的天空中,被银河的灿烂光辉所环绕。
被挑选来参加森林大会的武士,一步不落地跟在火星身后。黑莓掌蹦蹦跳跳地走在他旁边,眼睛放光,仿佛按捺不住想冲上斜坡的冲动。
“冷静点儿。”灰条对他说,“你又不是第一次参加森林大会。”
“对,但我以前是学徒。”黑莓掌指出,“灰条,你认为火星会向其他族群宣布,我已经升级为武士了吗?”
火星转头说:“会,当然会。”
“但他们可能不会相信,除非你别再表现得像位学徒。”灰条警告道,还用尾巴在黑莓掌的耳朵上拍了一下。
火星已经能听到前头有许多猫的声音了。温暖的微风送来了风族、河族和影族的混杂气味。他加快了步伐。梦中那些陌生而痛苦的声音让他极为不安,而今晚能与这些熟悉的猫一起度过,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宁愿面对那些曾经遇到过的棘手问题,也不想再纠结于梦中那些猫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但是,当他爬上最后一个斜坡,走到山谷边上时,却突然停下脚步。一时间,他感到有些猫正向他冲过来,是许多猫,几乎有整个族群那么多。他用力地眨眨眼,但除了阴影之外,他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梦中闻到过的那种气味萦绕在他周围,而且现在变得更浓烈了。他好像看到了平贴的耳朵和凌乱的毛发,仿佛那些猫正从一次森林大会上逃开,而且因为受到干扰,大会被迫中断了。
很快,那种感觉消失了,火星感到尘毛正从身后向自己撞过来。
“看在星族的分上,”棕色虎斑武士嘟哝道,“你非得这么突然停住吗?谁都会觉得你是找不到路了。”
“对不起。”火星说。
他仍能感到脚上传来的那阵剧痛。他爬到山谷顶上,前方那四棵大橡树正沙沙作响,将斑驳的光影洒落在空地里的猫身上。他比平常多停留了一会儿,搜寻着那些陌生猫的踪迹。然而,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去识别那些猫;在水坑里看到过的那个苍白色武士的倒影也杳无踪迹。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森林大会上来,竖起尾巴向族猫示意,然后钻进灌木丛中。
火星走到空地上时,黑莓掌一下子从他身边冲了过去,跑到不远处一只玳瑁色母猫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黄爪!猜猜我有什么好消息?”
他的妹妹凝视着他:“黄爪?谁是黄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叫我褐皮。”
黑莓掌高兴地翘起尾巴:“是吗?太好啦!我也是。我是说,我也是武士了。我的武士名叫黑莓掌。”
褐皮发出兴奋的咕噜声,用尾巴缠住哥哥的尾巴:“祝贺你!”
他们旁边,灰条正和儿子暴毛、女儿羽尾打招呼。上次森林大会上,河族族长豹星已经宣布了他们的武士名号。暴毛是只肌肉结实的灰毛公猫,和父亲长得很像;羽尾则遗传了母亲银溪漂亮的浅灰色皮毛。
沙风径直向坐在巨岩附近的河族副族长雾脚走去。雾脚被虎星赶出虎族后,两只母猫在雷族一起度过了一段时光,已经成了好朋友。
看到其余的武士也在和外族的朋友们问好,火星便向巨岩走去。豹星、黑星和高星正等在那里。 火星跳上岩石。高星走上前来,说道:“你好,火星。现在大家都到了,大会可以开始了。” 火星向那三位族长点点头,黑星发出一声高呼,示意下面的猫安静。“今天,我先代表影族讲话。”他宣布道,眯起眼睛看着其他族长,仿佛他们会质疑他先发言的权利。 其他族长都没试图和他争,不过高星还是瞥了火星一眼,豹星则不悦地颤动着尾尖。 “影族的猎物现在很丰富。”黑星说道,“我们新增了一位武士——褐皮。” 四个族群的猫同时发出一阵叫声,祝贺褐皮,并欢呼她的名字。火星低头看去,发现那名年轻的玳瑁色武士正坐在哥哥身边,眼里闪动着自豪的光。但他无意间注意到,有几只她的族猫——包括副族长黄毛——却没吭声,还怀疑地扫了她几眼。火星强忍着叹息:有些影族猫显然不信任褐皮,因为她是在雷族出生的。 “我们领地上出现了更多的两脚兽。”黑星继续说道,“它们迈着大步四处走,还互相吼叫。有时它们还让怪物离开雷鬼路,在树林里轰隆隆地踩过。” “离开雷鬼路?”雾脚在下面喊道,“为什么?它们是在追你的族猫吗,黑星?” “不是。”影族族长回答说,“我觉得它们甚至不知道我们的存在。只要躲着它们,两脚兽就不会带给我们什么麻烦。” “不过,它们一定把猎物都吓跑了。”高星悄悄地对火星说,“我才不会让那些家伙到我的领地上来呢。这是肯定的。” “影族比我们大多数的猫都更善于隐藏。”火星压低声音说道。 黑星退后一步,推推高星,说:“来吧,该你了。” 风族族长点点头,走到岩石边上。“风族一切皆好。”他报告说,“灰脚刚产下了三只幼崽。一根须和泥掌赶走了一只狐狸——那家伙好像以为,在荒原上生活比树林里更愉快。” 坐在巨岩脚下的风族副族长泥掌喊道:“但我们很快就让它改变主意了!” “你们最好当心它。”高星继续对豹星说,“那只狐狸已经越过边界,进入你们河边的领地了。” “谢谢你,高星。”河族族长毫无表情地说,“我们正好需要一只狐狸。我会提醒巡逻队的。” 火星也提醒自己要做同样的事情。那里的河族领地很窄,如果狐狸一直往前走,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雷族领地。 同时,豹星接着走上前去。“和通常的绿叶季一样,我们四周的两脚兽更多了。”她说,“它们把船放到河里,让自己的幼崽在水里玩耍,把鱼都吓跑了。这一季的河水很浅,所以两脚兽没有以往多。但不管怎样,我们吃饱肚子是没问题的。” 火星不知道她说的是否完全属实。如果河里的水不深,通常鱼也就没那么多。但这里不是争论的地方。而且他了解豹星,她和所有的族长一样,不想让其他猫认为,她的族群因为缺乏食物而变得虚弱。 豹星退回来之后,火星宣布说:“雷族也有了一名新武士。黑莓爪的武士命名仪式举行过了,他现在是黑莓掌。” 猫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黑莓掌坐在妹妹旁边,有些难为情地点着头,接受大家的祝贺。火星等着欢呼声停止,决定不提长尾的事故。到下次开会的时候,炭毛可能已经把长尾的眼睛治好了,整件事也就可以被忘记了。 最后,他说:“我们的猎物也很丰盛,没有两脚兽骚扰我们。” 这次森林大会结束得异常之快。四大族群都没有受到严重的侵扰,相互之间也没有争议。黑星宣布散会时,火星低头看着山谷。他已经不再那么容易想起血族之战后山谷的样子了:草叶被染红,森林猫和入侵者的尸体散乱横陈。在战斗中,他还失去了自己的第一条命,亲眼看到一个苍白的轮廓加入星族武士之列。 当那些星光猫告诉他,森林里一直生活着,而且将永远生活着四个族群时,他们已经赋予他不懈战斗的勇气。 生活将一直这样延续下去,这个想法令他觉得欣慰。与恒久无尽的族群生活相比,日常的巡逻、狩猎和训练学徒的辛苦——甚至长尾受伤这样的烦心事,以及他自己那些无法解释的梦——好像都很渺小,并没有什么重大意义。火星只是长长的武士队列中的一员,这些武士都必须忠诚于族猫,谨遵武士守则。甚至当他失去最后一条命的时候,老橡树也仍然会在这里,一棵树代表一个族群,直到他的名字被彻底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