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歌淡然坐了下来,学着晓梦的样子,试图让心静下来。
他看着那水,它似乎无比柔弱,没有固定的形态,随遇而安。他又看着那石,它坚硬、沉重,千万年来,任凭风吹雨打,水流冲刷,依然屹立不倒。
是水无力,故绕石而行?
还是石无能,无法阻水分毫?
这个问题,如同一颗石子投入他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这并非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它关乎着道家的核心——“上善若水”与“无为而治”。
而同一时间,晓梦依旧站在那高高的观妙台上,负手而立,背对着王歌的方向。
她没有回头看其一眼,但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能想象出王歌此刻的专注与迷惘。这天宗山门之内,一草一木,皆在她的感知之中。
日头渐渐西斜,将王歌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
熟悉的声音,仿佛乘着风,从高处悠悠传来,清晰地响在他的耳边。
“你看了一天,可有所得?”
王歌依然站在溪水边,听到声音从高处传来,仿佛就在耳边。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最后看了一眼那奔流不息的溪水和那亘古不变的顽石,似乎将一整天的感悟都收束于心。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观妙台的方向,恭敬地躬身行礼,朗声回答。
他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稚嫩,但却异常清晰,在山谷间回荡。
“回师尊的话,弟子看了一天,初时愚钝,只觉师尊的问题无解。水绕石而行,是其无力;石不能阻水,是其无能。两者皆有理,又似乎皆不对。”
“但后来,弟子看着水,发现它从未想过要与石头争斗。它的目的,是去往更远的地方,汇入江河,奔流向海。石头挡住了它的路,它便自然而然地绕开,继续前行。这不是无力,而是它的智慧,是它的‘道’。”
“反观那石头,它看似坚不可摧,赢了这一时,守住了这一寸地方。但水却流向了整个世界。而且,水流日夜不息,千万年过去,再坚硬的石头,也会被磨去棱角,化为沙砾,最终随它一同奔向大海。”
他抬起头,目光诚恳地望向观妙台上那道青色的身影。
“所以弟子斗胆回答:水非无力,石非无能。只是,水的强大,在于它的不争、不止与包容万物;而石头的强大,只在于它一时的坚硬。以一时之强,对永恒之柔,本身便没有可比性。”
“这便是弟子的答案,请师尊指点。”
山风拂过,将王歌的话语清晰地送上观妙台。
这一次,回应他的不再是风声,而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晓梦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仿佛在品味其话中的每一个字,又仿佛在审视对方这一日之内生出的心境变化。
许久,她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溪边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的眼神依旧清冷,但若仔细看,会发现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如静湖投入了一粒沙。
“水之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潺潺的溪流声。
“你能看到这一层,不算愚钝。”
这句“不算愚钝”,从身为天宗掌门的晓梦口中说出,已是极高的评价。
“你说的对,水与石,争的并非一时一地之强弱,而是‘道’的不同。石守其坚,水行其柔。然,至柔者,方能克至坚。这便是天宗‘以柔克刚’的至理。”
她向前走了半步,立于观妙台的边缘,白色的道袍在夕阳的余晖下,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你今日所言,是‘悟’。但从‘悟’到‘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何时能将这溪水的道理,融入你的剑中,让你的剑如水一般,无形无相,因势而动,利万物而不争,你才算真正踏入了天宗的门槛。”
“今日的功课,你答得很好。”
“回去吧。明日起,除了心法,我将亲授你‘和光同尘’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