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闽县大营中央空地上临时搭起的帐篷中,几张木案拼成主审台,司玉衡端坐在主位。
他新换了一身鹄白色暗纹道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若非脸颊尚无血色,唇色也淡得近似透明,几乎看不出他不久前曾在尸山血海中崩溃。
然而,司玉衡那双清冷的眼眸比往日更加幽邃,如万里冰封的雪域,倒映着台下的一片狼藉。
在司玉衡身侧,华清、观止和栖云三位武当长老分坐左右,面色沉肃。
两旁则坐着闻讯赶来的各派代表:狂刀门封九霄双臂环抱,络腮胡下的脸阴沉得像是随时准备爆发;青城派何守正抚着长须,目光如炬;西陵剑派掌门江逐流面色凝重,默而不语。
此外还有其他几个中小门派的掌门或长老,人人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霜。
唐柔坐在代表唐门的位置上,静静注视着场中。
卫莲坐在唐柔下手,位置靠后,被旁人的身影隐没,垂着眼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空地中央,王桢和宋小琦被浸过桐油的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像两条扔在砧板上的鱼。
王桢的道袍沾满尘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是之前试图反抗留下的,他根本不敢抬头看主位上的掌门真人和三位长老,身体筛糠般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宋小琦脸色惨白如纸,鬓发散乱,一双眼睛惊恐地四处乱瞟。
华清道人强压着怒火,将两人如何私通,宋小琦如何以情诱骗,王桢如何被美色迷昏了头,将武当乃至其他门派的机密部署一次次泄露给罗刹教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条分缕析地说了出来。
“狼心狗肺!”封九霄第一个炸了,巴掌狠狠拍在面前的木案上,杯盏震落,茶水泼了一桌。
他双目赤红,指着地上的两人破口大骂,“前线多少兄弟就是被你们这对狗男女卖出去的情报害死的!老子恨不能现在就活剐了你们!”
说罢,他呛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大刀,眼看着就要砍杀上去。
“封大侠息怒!”何守正急忙劝阻,但看向王、宋两人的目光同样饱含愤怒。
“败类!武当之耻!”观止道人痛心疾首,气得浑身发抖。
唾骂声、斥责声此起彼伏,瞬间将王桢和宋小琦淹没。
王桢把头埋得更低,宋小琦则被这汹涌的怒意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忽然抬头看向入口的方向,尖声哭喊起来:
“何师姐……何师姐救我!救我啊!我知道错了!都是他们逼我的!”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哭喊投向入口。
几名神情冷肃的唐门女弟子押着锦绣山庄的何慧萍、周萌和薛清宁走了进来。
何慧萍依旧是那副端庄沉静的模样,周萌则显得有些慌乱,眼神躲闪。
而薛清宁自从踏入场中的那一刻起,眼睛就死死锁定在了角落里的卫莲身上,那毫不掩饰的恨意仿佛要将他的身影烧穿。
看到何慧萍,宋小琦如同见到了亲娘,挣扎着就想扑过去,却被身后的唐门弟子一把按住。
“何师姐!救救我!我不想死啊!”宋小琦哭得撕心裂肺。
何慧萍的目光在宋小琦狼狈凄惨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开,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痛心和惋惜。
她对着主位上的司玉衡和在场的各派代表微微欠身,语气平稳:
“诸位掌门、长老明鉴,宋师妹私通武当弟子,做出此等背叛同道、勾结外敌的丑事,我锦绣山庄上下亦是痛心疾首,深以为耻。”
她顿了顿,表情带上几分无奈,“只是……家师身体抱恙,实在无力亲自处置此事,我等身为师姐,管教不严,亦有责任,待此间事了,我等定将宋师妹押回山庄以门规严惩,绝不姑息!”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锦绣山庄与宋小琦个人行为的直接关联,又表达了“痛心”和“严惩”的姿态,甚至还抬出了“病重”的师父作为挡箭牌。
“呵!”一声嗤笑响起,是坐在不远处的西陵剑派掌门江逐流。
他脸上满是讥诮,目光如剑般刺向何慧萍,“严惩?何姑娘说得倒是轻巧,那些因为你们这位好师妹和她勾搭的蠢货泄露军情而惨死在倭寇刀下的同道性命,难道是你一句‘严惩’就能抵偿的?血债,必须血偿!”
周萌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江逐流毫不掩饰的杀意吓住了。
她生怕锦绣山庄被宋小琦拖下水,连忙跳出来,指着地上的宋小琦,尖声撇清道:“诸位前辈,是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自己耐不住寂寞,用下作手段去勾引男人!”
“我们根本不知道她背地里干这些肮脏勾当,她做的事跟我们锦绣山庄没有半点关系!”
为了增加说服力,她甚至对着涕泪横流的宋小琦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呸!下贱胚子!别想拖我们下水!”
宋小琦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像是被那口唾沫和刻薄的斥骂彻底砸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一脸嫌恶的周萌,又看看神情淡漠得仿佛事不关己的何慧萍,再看看周围一张张或愤怒、或鄙夷、或冷漠的脸……
一股寒意窜上她的心头。
原来……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靠山,一直拼命效忠的师门,在真正的风暴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甚至毫不犹豫就将她推出去当替死鬼!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小琦忽然抬起头,尽管脸上泪痕犹在,却咧开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哈哈哈哈……好!好一个锦绣山庄!好一个何师姐!好一个周师妹!”
她猛地收住笑声,脸上浮现出破罐子破摔的怨毒和癫狂,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何慧萍和周萌骤然变色的脸上:
“你们装什么清高无辜?真以为能把自己摘干净吗?让我用身体去勾引男人套取情报难道不是师父花非柳亲口下的命令?!”
“她老人家亲口说的,‘只要能拿到有用的东西,用什么手段都行’!”她两腿摊开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及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