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唐晰同样浑身不自在的是司玉衡。
他神情淡漠,举止从容,至少从表面看去依然是那位不食人间烟火、心湖不起波澜的武当掌门。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那夜后山石台上想通了某些事——关于卫莲在他心中的份量之后,那份引以为傲的“心如止水”之境界便彻底离他而去。
他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飘向卫莲所在的方向:
看着卫莲与卫听澜低声交谈时,他会觉得卫听澜轻摇折扇的姿态过于轻浮碍眼;
看着徐娇娇大大咧咧拍卫莲肩膀而卫莲并未躲闪时,他袍袖下的手指会控制不住地收紧,捏皱衣服的布料;
看着玄石凑在卫莲身边憨笑着问东问西时,他眉宇间会染上一层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郁色。
这种情绪不受控制地随他人而波动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更恼人的是,他明知不妥却无法阻止自己的视线去追随那道身影……
“喂!卫听澜……”徐娇娇趁着众人下马休息,在溪边饮水的空档,鬼鬼祟祟地凑到卫听澜身边。
她抬手指了指站在远处一块青石上的司玉衡,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嘀咕:“你有没有觉得……希微真人好像在瞪我们?”
卫听澜正拿着水囊喝水,闻言差点呛着。
他顺着徐娇娇指的方向狐疑地望过去,只见司玉衡正负手而立,眺望远处山峦,别说瞪人了,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向他们这边。
“瞪我们?”卫听澜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一脸莫名其妙,“徐大个儿,你眼花了吧?希微真人那是什么人物?出了名的冷心冷情,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跟路边的石头、树上的叶子没区别,一视同仁地嫌弃,哪会特意费神来瞪?我看八成是他洁癖发作,觉得这荒郊野外的空气都污浊不堪,正在默默运气净化呢!”
徐娇娇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再次看了一眼司玉衡清冷绝尘的背影,似乎被卫听澜说服了。
“哦……这样啊?好吧,”她点点头,闷声闷气地说,“那我以后尽量离远点,省得碍了希微真人的眼。”
说完还小心翼翼地往卫听澜身边挪了挪,仿佛司玉衡周围有一道无形的“洁净领域”。
不远处,正蹲在溪边洗手的玄风将这番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充斥着太多无法诉诸于口的憋屈。
他能说什么?
难道要告诉这两个迟钝的家伙:掌门真人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底下,翻腾的是对你们能和卫莲勾肩搭背、谈笑风生的嫉妒之火?
这话说出来别说卫听澜和徐娇娇不信,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他只能默默地掬起一捧溪水,用力搓了搓脸,将那声沉重的叹息咽回肚子里。
早上出发告别段杭时,那位药仙谷主正指挥着弟子们将晒干的药材打包,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走你们的!等老夫把这批货出了就启程,说不定还能比你们先到,喝上头一碗素斋汤!”
一行七人休整完毕,再次踏上了归途,离开云南的湿热丛林,来到了四川盆地的层峦叠嶂之中。
沿途又顺道拜访通知了几个位于西南内陆的中小型门派——这些门派地处偏远,尚未被罗刹教深入渗透,听闻倭寇肆虐东南之事大多义愤填膺,当即便应承必定前往嵩山出一份力。
这一路上,唐晰的存在感低得简直像是“查无此人”,那件黑色连帽披风跟长在了他身上似的,无论晴雨从未脱下过。
他沉默地骑在马上,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只有当卫莲偶尔策马行至他附近或是下马休整时,那厚重的兜帽才会转动一下角度,两道被阴影模糊了的目光飞快地在卫莲身上掠过。
一旦卫莲有所察觉或是旁边有人看过来,那兜帽便会立刻转回原位……
这日,一行人终于踏入了蜀地东北门户:夔州府的地界。
夔州依山临江,地势险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虽同属蜀地,但与成都府的繁华和煦不同,此地更显雄奇粗放,滚滚长江在此处被瞿塘峡束紧,水势湍急,声若奔雷。
时值正午,日头高悬。
一行人牵着马匹走在市集上,两侧店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辛辣滚烫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徐娇娇的鼻翼用力翕动着,口水几乎要顺着嘴角流下来:“香!太香了!”
她猛地停住脚步,魁梧的身躯像座山一样挡在路中间,引得行人纷纷侧目避让。
“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五脏庙造反了,咱们必须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拜访那个什么狂刀门啊!”她一边嚷嚷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卫莲。
卫听澜摇着折扇,也被这满街的香气勾起了馋虫,笑着附和:“也好,人是铁饭是钢,这夔州美食独树一帜,既然来了又岂能错过?正好也尝尝与成都府有何不同。”
玄石早就被这满大街的食物香味迷得魂不守舍,闻言立刻猛点头:“对对对!吃饭吃饭!”
卫莲无可无不可。
司玉衡神色淡漠,目光拂过卫莲清减了不少的脸颊,默默地点了下头。
唐晰裹在披风里毫无反应,完全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摆烂态度。
最终,众人在临江一家酒楼里落了脚。
店小二见他们气度不凡,殷勤地将他们引上了二楼靠窗的雅座。
窗外便是奔腾东去的长江,江风带着水汽拂面,稍稍驱散了楼内的燥热。
徐娇娇当仁不让地接过菜单,手指点得飞快:“水煮鱼,辣子鸡丁,麻婆豆腐,再来个毛血旺……嗯,最后上个清炒时蔬解解腻,一盆米饭!要最大盆的!”
她点菜的姿态颇有种指点江山的气势,看得店小二一愣一愣的。
菜很快上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