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举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宝珠只觉莫名:“恭喜。”
肖元明背在身后的手骤然收紧。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去岁那个捧着银钗的少女,站在同样的夕阳下,眼睛亮得惊人:“元哥哥,等你考中举人就来我家提亲呗,那会我也十四了,过个年咱们刚好成亲。”
他当时吓得差点不顾男女大防上去捂她的嘴,可少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大胆,依然固执得要他给个答复。
他只得无奈问她:“你怎知我一定能考中?”
“不可能考不上,你这么聪明……不过考不上也没事,反正我十五就可以嫁人了。”
“哼,到时候你要是敢不娶我,你就得送一支金钗补偿我。”
“金钗很贵的……”他说。
少女仰头笑起来:“所以你一定要娶我啊。”
后来他把自己埋进经史子集,院长要收学生,莫名选中了他,他以为连老天都在帮他,却没想到有些东西在离他越来越远。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是母亲开始在他面前频频提起刘二小姐时?还是听到少女自沉的消息后,母亲为了不让他去看她,以死相逼的时候?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你要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肖元明的目光似能穿透皮囊直窥灵魂,林宝珠被看得有点发毛,不自觉地往右挪了半步,竹叶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肖元明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黯然:“我在府城遇到一商队,管事得知我是大河村人士,托我将这封信带回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指尖因用力有点泛白。
放榜后有官差到中举之人落脚的客栈报喜,未免出现同名,籍贯也会报出来。
什么商队会有给他们家的信?
林宝珠有点诧异,接过信笺,残阳给信封上歪扭的“林守纪“三个字镀上一层金边,她眼睛一亮:“是我四哥的信!“
少女眉眼瞬间鲜活起来,声音中满是雀跃,方才的疏离也似乎跟着一扫而空。
肖元明下意识问:“可需要我帮你读信。”
说完才反应过来,林家有识字之人。
“不用,我现在也识字了。“林宝珠指尖在信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我先走了。“
走了几步,她突然顿住,犹豫着开口:“肖元明。”她没有回头:“你……就当以前的林小六死了吧。还有,谢谢。”
最后一缕残阳隐入山后,肖元明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暮色中。
晚风拂过,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眼眶,指腹触到一片湿凉。
林宝珠转过竹林拐角,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沉静的眼睛。少年倚竹而立,肩上落了几片枯叶。
“阿时。你啥时候来的?”
顾时伸手接过她肩上的背篓,遗留的谷碎屑簌簌落下:“来了有一会儿了。“
那岂不是看到她和肖元明说话了。
林宝珠心里没由来的有点心虚,尴尬的晃了晃手里的信:“四哥来信了,我们赶紧回家看。”
顾时撇了眼她身后的竹林,淡淡道:“我帮你读。”
林宝珠一怔,这是不仅看见了,还听到他们说话了?
她无奈扶额:“你读你读。”
……
“这就完啦?“冯氏咂咂嘴,身子往前倾了倾,像是要把信纸盯出个洞来。
顾时被一屋子人围在中间,他瞥了林宝珠一眼,将信放回桌上:“嗯。”
这封信应该是林四郎刚到京城没多久写下的。
他在信中抱怨赶路的辛苦,惊叹京城有多大多热闹。
还说贺大人已经举荐他进司农寺了,不过他还没上任,目前暂住在贺大人家。贺大人家的伙食很好,每天都能吃上肉,让大家不用担心他,等他立功了就跟皇上讨个大宅子把全家人接进京城。
他想到啥写啥,把全家人挨个问候了一遍,又跟二妞道歉,他没能见到皇上。
信末还说贺大人似乎对顾时很好奇,问了他许多顾时的事,他知道的都不是什么秘密,就都说了。
这封家书洋洋洒洒写了四页纸,倒不是内容有多丰富,实在是林四郎的字写得跟小笼包似的,又大又圆,其中还夹杂着不少错别字。
也难为顾时能无障碍的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