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渝师兄拿着试题向你请教的吧。”顾时接话道。
许先生一怔,酒杯重重搁在桌上:“你小子,仅听只言片语就敢妄下定论,日后入了官场,不知要造成多少冤假错案!”
这话属实难听,就差指着顾时的鼻子骂他以后是昏官了。
顾时也不生气:“学生并非胡乱猜测,若那题当真是先生押中的,当时先生定会据理力争,而非沉默至今。”
“先生任由事情闹大,无非是因为陈师兄……”
被自己最看重的弟子背刺,怕是连“哀莫大于心死“都不足以道尽其中苦涩。
夜风拂过,许先生怔怔望着杯中晃动的酒液,浑浊的眼中泛起一丝波动。
良久,他低笑一声,摇了摇头:“是啊,我本可辩白,但若揭穿他,他这辈子就毁了。“
月光清冷,将许先生的身影削得愈发瘦削。他仰颈饮尽杯中残酒,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几滴晶莹顺着下颌滑落——不知是泼洒的酒液,还是压了太久的泪。
“良禽择木而栖“他低喃着这六个字,嘴角的笑纹里浸满苦楚,“我不怪他选择更好的前程,只是“
他手指突然收紧,酒杯发出轻微的咔响:“只是恨自己没能教好他,不配为师。“
“先生错了。“顾时忽然正色,双手交叠深深一揖:“先生不以弟子之过为过,反求诸己,这般德行,方显师者"如保赤子"之心。“
月光下,顾时的声音清朗坚定:“陈师兄负了先生,是他的损失。但先生今日若继续消沉,负的便是仕财、明然这些依然信您敬您的学生。“
许先生怔怔望着眼前这个执礼甚恭的少年,浑浊的眼底似有星火复燃。
夜风吹动他斑白的鬓发,那些被酒气浸染多年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几分。
他提起酒壶站起身来,枯瘦的手指虚点了点顾时:“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么多是什么目的……”
他冷哼一声,转身朝前院走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再显得佝偻。
天方破晓,铜铃的清响划破学馆的寂静。
高仕财一个激灵从榻上滚落,衣带还缠在脚踝上,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阿时疯了吧,这么早就……”
他话未说完,瞥见旁边正在穿衣的顾时,瞳孔地震,缓缓扭头朝身后看去。
杜明然还坐在床上揉眼睛,冯青被吵的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一、二、三、四“高仕财掰着手指挨个数过去,声音越来越抖,“我们四个都在那外头敲铃的“他猛地抓住顾时的衣袖:“该不会是闹鬼吧?“
顾时拍开他的手,刚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都什么时辰了还赖着?今日讲《春秋》微言大义,迟到的抄全书!“
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分明是
高仕财连滚带爬扑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棂。
晨光里,许先生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手持戒尺站在院中。三年未修剪的乱须剃得干干净净,连常年歪戴的方巾都端端正正。
“先先生?“高仕财的嘴张得能塞进鸡蛋。
许先生戒尺“啪“地敲在掌心,眼底闪着久违的锐光:“怎么?要老夫亲自来请?“
……
秋风渐浓,转眼已是九月。
“顾家小子,书院又放假了?”
田野里,稻株已褪去稚嫩的青涩,沉甸甸的稻穗微微低垂着头。
最为惹眼的还是林家田里的稻子,穗苞饱满,明显比别家的密实许多。
常有村民干完农活后,蹲在林家田埂上细细打量,眼中满是艳羡。
哦,或许还有后悔,比如眼前同顾时打招呼的邹满仓。
当初他还是第一个撞见林家人往田里施洒新肥呢,回去后就等着看林家的笑话,结果……
顾时不知道眼前老汉心中的五味陈杂,礼貌的点头打了声招呼。
后面又陆续遇到几个村民,他都一一问好。
“顾家小子,放假回来咋不回家?“有人瞧见他背着书袋往反方向走,忍不住打趣道。
“不明摆着嘛。“旁边的人笑着接茬:“这个点小六又不在家。“
“小夫妻感情就是好。”
顾时有点招架不住,随便应付两句加快步子去了绣房。
绣房的院门大敞着,四口半人高的大缸摆在院子一角,十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戴着粗布缝制的口罩,坐在檐下分拣林五郎刚送回来的羽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