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舟的速度,已经撕碎了叶清瑶对“快”这个字的一切认知。
没有风。
没有声音。
视野里的一切都被暴力地拉扯、涂抹,化作一片混沌的色彩洪流。
唯有天际尽头那张可怖的巨脸,像一颗钉死在世界画布上的图钉,是这片扭曲中唯一不变的坐标。
时间被蒸发,空间被折叠。
或许只是一次呼吸。
又或许,已过去了百年。
嗡——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震颤,舟身骤然凝固。
所有的动能凭空消失,没有半点惯性。
乌篷小舟就这么以一种漠视万物法则的姿态,静静悬停在兰州城的上空。
腥。
浓郁到仿佛已经凝成实质的血腥气,夹杂着泥土的腐臭与河水的湿冷,化作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三人的喉咙。
那味道是活的,疯狂地钻进鼻腔,烧灼着气管,直冲天灵盖。
叶清瑶胃里猛地一抽,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干呕声。
马子墨那张永远挂着三分戏谑、七分懒散的脸,此刻血色尽褪,一片惨白。
他的嘴唇哆嗦着,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却彻底失败了。
“这……这他娘的是……”
他喉结剧烈滚动,后面的话却像是被眼前的景象生生碾碎,再也吐不出来。
兰州。
这里,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一座城。
它是一处刚刚举行完邪神祭祀的古老祭坛。
一轮血月,并非高悬于天,而是如同一颗巨大的、跳动着的血色心脏,死死贴在白塔山的山巅。
惨白的山体被那不祥的血光浸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仿佛在无声地哀嚎。
一道道狰狞的裂缝,如同这垂死巨人的伤口,从山脚蔓延至塔顶,不断向外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是凝如实质的地脉煞气,所过之处,万物生机皆被吞噬。
山下,那条奔腾了千年的黄河,死了。
浑浊的河水早已停止东流,转而倒灌回涌。
在白塔山脚下,形成一个巨大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漩涡。
漩涡的中心,是纯粹的、吞噬光线的黑暗,仿佛地狱张开了它的食道,要将这片天地都拖入九幽。
视线越过那恐怖的漩涡,落在横跨黄河的铁桥上。
百年铁桥犹在。
但桥头那四尊镇压水脉的青石神兽,却活了过来。
它们在哭。
石雕的眼眶里,正不断涌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布满尘土的兽身蜿蜒流下,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其中一尊面朝漩涡的镇水兽,嘴巴大张,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哗啦。
一团被河水浸泡得发黑发涨的东西,从它口中滑落,伴随着一声令人作呕的闷响,掉在桥面上。
那是一张卷起的羊皮筏子。
是百年前,那些试图以血肉之躯填补河底缺口的黄河船工,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
慕容澈的目光,终于从那轮搏动的血月上移开,落在了那张羊皮筏子上。
他足尖在船头轻轻一点。
整个人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瞬息之间,已悄然落在黄河铁桥之上。
他就站在那尊流着血泪的镇水兽前。
俯身。
修长的手指,捻起了那张被岁月与河水浸透的羊皮。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这末日景象格格不入的从容。
羊皮在他手中缓缓展开。
一行以鲜血写就、早已干涸成黑褐色的字迹,暴露在血色的月光之下。
地脉已断。
龙气将绝。